…… 待走得远了,常岁安才忍无可忍地道:“阿爹,您看到了吧……那姚廷尉,摆明了就是心怀叵测!” 看着仿佛将这辈子的心眼都用上了的儿子,常阔骂道:“先瞧瞧你自己,跟个抱窝的老母鸡似得!之前怎么交待你的,全给老子忘了是吧?” 常岁安讪讪低下头去:“儿子知道,须得装作什么都不知,不能被人瞧出来异样。” 常阔:“那你那鸡膀子也不知收一收,都要糊到你妹妹脸上去了!” “……”常岁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抱着膀子不说话了。 “不过这姚廷尉……待岁宁的确不同寻常。”常阔皱紧了眉,低声道:“照此看来,此前的推测,多半是没错了。” 而若这姚廷尉当真是在寻女,又当真阴差阳错地寻到了岁宁身上,不慎被那裴氏察觉,那这一切便能得到解释了。 常岁宁点着头,看向前方禅院,心有所思—— 如此看来,姚翼是真的在找阿鲤了…… 常阔带着兄妹二人来到那座禅院前,守在院外的小太监将人引到院中廊下,便道:“有劳常大将军稍候片刻,奴先去同喻公通传一声。” 常阔负手哼了声:“臭规矩还真多。” 此处乃是司宫台临时办公之所,那名刚去了一间禅房前通传,便见那禅房内被拖出了一名求饶的内监:“喻公饶命,饶命啊!” “区区小事都办不妥当,倒还有胆子求活命!还不快将人拖下去,扰了喻公清净,当心罪加一等,将你剥皮拆骨丢去喂狗!”一名太监跟着走出来厉声呵斥。 那内监面色煞白,登时连求饶也不敢了,浑身瘫软着被拖离了此处。 “原是常大将军来了!”那名方才出声呵斥的太监见了常阔,笑着上前行礼。 “这佛门清净地,你们在此打杀处置,也不怕冲撞了明日大典,在佛祖面前损了祈福功德?”常阔拧眉问。 那太监笑微微地道:“将军放心,喻公心中有分寸在,此时只将那些犯错的玩意儿拖下去罢了,且攒一攒,待等到回宫之后再行统一处置。” 常岁宁望天。 这攒一攒的法子,佛祖听了不知作何感想,是否要称赞一句贴心懂事。 “常大将军,喻公请您进去说话。”方才那前去通传的小太监上前道。 待跟着常阔进了那间禅房内,常岁宁才终于得以见到了喻增。 时隔十五年再见故人,纵已是有了准备,但对方的变化之大,还是叫她为之一怔。 对方与常阔之间相熟多年,此处无旁人,彼此便也不曾相互见礼寒暄,此时那着内侍监袍服之人,盘腿坐于放置着公文的小几后,漠然抬眼看了过来。 随着内监将禅房的门从外面合上,室内一时暗了许多,愈显得那张清瘦的脸颊苍白的过分。 他不过三十岁出头而已,尚算得上年轻,本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然而此时那双微深陷的眼睛却透着郁冷之气,如一口寒井,叫人不敢凝视细探。 但常岁宁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人”,故而她细看了。 对上那双好奇探究的眼睛,喻增轻皱了下眉。
第56章 也该长一长记性 如此见他一皱眉,常岁宁于心中给予肯定地点了下头——的确唬人。 被如此一双眼睛盯着,倒也是一种类似于顶级刑罚的存在了。 这且是未曾发作的前提下—— 试想一下,这样一张绝世大怨种冷脸,又手握司宫台生杀大权,若一旦真的发作起来,那当真是能将胆小些的直接吓破胆去,审都不必审了。 除却以上感受,常岁宁心中便只剩下了不解。 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阿增,怎会变成了这幅人惧鬼避的模样? “脑子坏了,人更呆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而不是像往常那般躲在常阔身后,喻增轻“啧”了声,冰凉的声音略显嫌弃。 常岁宁:“……” 很好,继脸臭之后,说话难听这一条,也对上了。 “你怎么当爹的?这说的是人话吗!”常阔瞪他一眼,在椅中坐了下去,“别理他,岁宁也坐。” 常岁宁便找了椅子坐下,常岁安犹豫了一下,自我衡量了下地位,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在了一旁。 “上回过去的那些医官也说治不了?”喻增淡声问。 “这脑子里的病,哪里是那么好治的,其中有位医官说,可下猛药试试,是药三分毒,这猛药得有七分,谁脑子坏了才去试!”常阔说着,声音一顿—— 虽然,的确也是脑子坏了…… “但岁宁这病又不耽误吃饭睡觉,睡得香不说,且顿顿能吃三大碗!”常阔说着,面色逐渐欣慰。 喻增微皱眉:“此病竟还使人犯猪瘾?” “?”微咬牙的常岁宁此刻只觉灵魂出窍,好似瞧见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抡起袖子上去将人揍翻了。 “喘什么臭气!”常阔反驳道:“我们岁宁如今每日天不亮起身,日日在演武场上操练,可不是惰懒之辈!” “没错!”常岁安在旁点头附和:“喻公怕是不知,宁宁可是个习武奇才!” 喻增嗤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慢慢吃了一口。 “行了,没工夫听你们聒噪,且说寻我何事——”他抬起眼皮子看向常阔:“此前之事,究竟是否与那裴氏有关,可查清了?” 提及此,常阔面色微沉:“十之八九就是她,应当跑不掉了。” 喻增微眯着眼睛:“那可是裴氏,圣人都要敬三分……你打算如何做?” 常阔“嘭”地一声手掌拍在身侧茶几上:“甭说是裴氏,就算是崔氏,这笔账我也得讨!” 喻增:“所以你就寻我来了?” 常阔怒气消散,轻咳一声:“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 说着,看向常岁宁:“但我们岁宁心思缜密,只道你虽在司宫台作威作福一手遮天——” 常岁宁:“……”倒也不必一字不改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吧? 事实证明,常阔是真的懒得改:“但事关裴氏,又并不在司宫台明面管辖之内,你纵是想网织个罪名出来公报私仇,也得做个大文章才行,费事不提,且又耗时,一个不慎,万一惹了圣人不喜,那便得不偿失了。故而此事,你就别掺和太多了,省得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得另想法子捞你出来。” “……”喻增幽幽看常岁宁。 偏那少女神态从容依旧。 眼神压制失效,喻增只有明问:“这些话是你说的?” “对啊。”少女点头。 喻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有什么既不费事,又不耗时,且又不会将自己搭进去的好法子?” “简单,只需看情况行事即可。”少女答得过分简洁。 喻增无声看了她片刻。 确切来说,是在看着她的脑部—— 常阔也去端茶:“总之此事你就先不必管了。” 众所周知,喻增从来不是个热心肠,且心思重,不喜显露,此时闻言只是问道:“那你们来此处寻我作何?” 常岁宁却听懂了——这是遇事不喊“阿娘”,“阿娘”不习惯了。 她此时便答道:“今日来此,便是同喻公道谢来了。若非喻公给了诸多细致线索,断不可能这么快便查到裴氏身上。” 她已同喜儿打听过了,因她尤为惧怕喻增,那声“四爹”便轻易喊不出口,又因喻增身处宫中见面不易,同其他三位阿爹相比难免疏远了些,故而她也多只是称呼“喻公”。 彼时,常岁宁为此很是松了口气,深觉逃过一劫。 而常阔适才所言,并不是她心中全部所想——那日她于郑国公府,眼瞧着魏叔易以茶水写下的那个字,心中便已有了计较。 既是明后授意,此时明面上纵一时平静,暗中却必有惊涛骇浪,而全貌未知之下,若拉着喻增暗中对裴氏做手脚,一旦坏了明后计划,那当真就要有大祸临头了。 所以,私仇就且私报,插手之人越少越好。 区区一个裴氏,不值当牵扯这么多人。 喻增此时闻言,与她对视片刻后,淡然垂眸,看向面前小几上的公文,意味不明地道:“这裴氏么……也该长一长记性了。” 常岁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此“裴氏”,单只是彼“裴氏”吗? 果然,喻增也知此事。 既如此,她也更加不必有太多顾忌了。 …… 自喻增处离开后,常岁宁便回了下榻的禅院。 乔玉绵已经睡醒了,拉着常岁宁说了会儿话,抬手含笑摸了摸常岁宁的发顶:“我们宁宁,如今真是长大了。” 以往每次见到她,说不了几句话,必是要掉眼泪的。如今,竟也学会话里话外逗她开心了。 看着那双清亮却无神的眼睛,常岁宁心中有些惋惜。 而此时,喜儿走了进来传话:“女郎,姚家二娘子来寻您了,在外头等着呢,说是要与您一同去看那两头神象。” 不及常岁宁开口,乔玉绵已笑着在前头说道:“我便不去凑这热闹了,宁宁且去吧,待回来后与我说说。” 常岁宁便点头。 幼时看了太多,她对神象不感兴趣,但既有热闹,那她便是一定要凑一凑的。 她稍加收拾了一番,出了禅院,果见姚夏等在外面。
第57章 观神象 “常姐姐!”见得常岁宁出来,姚夏笑着招手。 常岁宁走向她:“走吧。” 姚夏亲昵地挽起她一只手臂。 常岁宁虽觉不适应,但也不好拒绝,只边走边问:“怎不见贵府冉娘子?” “堂姊陪着大伯母抄经供灯呢。” 二人说着,走了数十步,只见一名锦衣少年等在树下。 那少年留意着这边动静,见了人,便上前施礼,有礼却不古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在下姚归,问常娘子好!” “常姐姐,这是我阿兄。”姚夏道:“他也要去观神象,正好结伴。” 去观神象,无非少年人瞧个新鲜,本就各府子弟女眷皆有。 常岁宁点头,回了姚归一礼:“那咱们便过去吧。” 几人遂同行,姚归已提早打听过了观象之处所在,有他在前引路,姚夏和常岁宁在后面边说着话,倒觉很快便到了。 姚夏得知消息后,又去寻常岁宁,几番耽搁下,待他们来时,人已经很多了。 “快瞧,有两头呢!”姚夏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正的大象,整个人都要惊呆了。 大盛皇室饲象,已有数十年久,如今许多祭祀祈福大典,皆会有象征太平祥瑞的大象出现,用以驮宝瓶与祭器,故而当下世人也多以亲近大象为幸事。 而此时可见,那两头神象俱是白象,皆是成年大象的体格,正在草地上漫步,偶尔低头吃草喝水,看起来很是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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