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的视线落在了其中那头母象身上,待看清了那它微扇动着的大耳朵上的褶痕,回忆倏地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夏日午后,六七岁的女孩子热的额发湿透,黏在脸上,却仍同一个长相与其有九分相似的男孩子嬉闹奔跑着。 她提着清凉的青蓝色宫装裙摆,笑得很欢快,露出刚掉了一颗的门牙。 忽然,在她经过时,象园中刚淘气的小象吸水喷出,溅得她浑身湿透。 女孩子跳了起来,拿手抹去面上水珠,很快却咧嘴笑得更欢了,叉腰嗔道:“你又偷喷我!” 她爬上象背,手中挥着一截柔软的柳枝。 “阿姊像个大将军!”在宫人的侍奉下坐在一旁歇息的男孩子惊叹道。 “是吧!”女孩子挺直了小小薄薄的背,抬起下颌,又不忘将那只漏风而不太威风的嘴巴捂住。 此时小象忽而加快颠了几步,她身子往前一倾,赶忙趴在了象背上。 “公主当心呀!”有宫婢惊呼。 那小象却并非真的没有分寸,由着女孩子趴在它背上,驮着女孩子在象园慢慢走着。 直到那树下歇息的男孩子打了个喷嚏,女孩子才娴熟地跳下象背。 她的动作又惹来宫婢一阵惊呼。 “……阿效,你怎么了?可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女孩子半蹲身在男孩子面前,像个大人一般抬手去试探他额头温度。 “阿姊,我没事。”男孩子摇着头,澄澈的眼睛弯起,朝她笑了笑,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树缝隙漏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金灿灿的,极不真实。 女孩子松口气。 恍惚间,她似还能感受到手掌落男孩子额头上的触感,温温凉凉,叫人很安心。 常岁宁的手指微微蜷起。 “诸位娘子郎君们,神象性情温顺,虽说轻易不会伤人,但以防万一,还是不宜贸然喂食或触碰,故而还请诸位于竹栏外观赏即可。”象奴提醒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点头应了。 那竹栏只半人高而已,自然防不住大象,但有象奴在,性情温顺大象无需特意去防,自也不会越栏而出,设此竹栏为的是提醒一些没分寸的年轻子弟们——有些年轻人,你不给他画条线在那儿,他就总想再往前一步试试。 而此时,众人只见那头母象朝竹栏边走了过来,紧跟着,另一头公象也来了。 胆小些的人连忙后退。 那母象的眼睛温和慈爱,闪动着灵性的光芒,隔着竹栏,忽然扬起长鼻,张嘴叫了一声。 这声象鸣温和而空灵,似有着净人心脾的力量。 对上那双眼睛,常岁宁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它。 然象奴的提醒尚在耳边,她虽不是个听话的人,却也不喜欢在不该引人注目的时候做出一些智障行为。 “这就是象鸣啊……我头一回听到!”姚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很快被一旁公象的象牙吸引了去,便拉着常岁宁去看那头公象。 “这象牙可真长,真是漂亮。”姚夏抬手试探着想要去触碰那象牙,但她显然碰不到,也没想、更不敢真的去摸。 “这两头神象,的确比咱们之前见到的那些威风,嗯……”不远处的崔琅点头称赞罢,做出沉吟之色,就在崔棠觉得他接下来就要赋诗一首之际,只听他道:“不愧是神象,就是不一样。” 崔棠:“……”行吧,至少还算押韵。 “阿棠,你瞧……那是常家娘子吧?”崔琅轻轻捅了下妹妹,提议道:“要不你上前去说说话?同为女郎,应当有很多话题谈的。” 崔棠“呵”了声:“你和长兄还同为男子呢,怎不见你与长兄有多少话题可谈?” “我说崔棠,你一天不刺儿我,就浑身不得劲儿是吧?” 另一边,隔着那道竹栏,站在那公象面前的姚夏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姚归:“阿兄,你来此不瞧神象,东张西望地瞧什么呢?” 姚归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谁呀,是熟人吗?”姚夏也下意识地看去。 “不算熟人,应当只是在哪里见过吧……”姚归挠了下头:“就隐约那么一眼,也许是眼花了吧。” 四下人声嘈杂,往来之人众多,姚归也很快收回了视线,未再细想。 两头大象倒也很愿意亲近人,那公象将长长的鼻子伸出围栏,想要触碰面前的人。 此时在它面前的就是常岁宁与姚夏,面对大象主动表示亲近的举动,姚夏惊喜万分。 常岁宁也抬起头来看向大象,她和那双象眼对视间,却忽见大象忽然收回了鼻子,叫了一声。 这叫声不同于那头母象的温顺,倒显出了几分不悦与躁意,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象奴赶紧上前,笑着解释:“诸位莫怕,这头乃是公象,稍稍有些性子,但并不会胡乱伤人……” 他说话间,那头公象已经转身走远,只母象还停留在竹栏边。 常岁宁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 视线中,有女郎面露受惊之色,少年投去好奇目光,陪在一旁的女使和小厮们低声交谈着,一切如常。 而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常岁宁耳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58章 迷死人又累煞人 “呀,常小娘子?”那妇人声带着一丝惊喜笑意。 常岁宁看去,只见正是郑国公夫人段氏。 “段夫人。”常岁宁于心中哀叹一声,与她见礼。 段氏笑道:“真是巧了,没想到常小娘子也来了此处观象。” “见过国公夫人。”姚夏也上前行礼,不由就问:“魏姐姐不曾过来吗?” “她呀,哪有这份心思工夫,跟你们断是比不了的。”段氏答罢,视线似随意地看向了常岁宁,语气也同样随意:“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倒是来了的。” 段氏身边的婆子只觉听得心情颇复杂,夫人这“顺口一提”的生硬程度,简直不亚于,人家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夫人则掩口做惊讶状回道:不是吧,这都被你知道我那还没定亲的儿子也来了? 就……人家明明都没问到这茬儿啊! 得亏她跟在夫人多年,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此时才不至于臊得面红耳赤。 好在那常小娘子反应如常,只点头道:“魏侍郎为朝廷要臣,是当随行圣人左右的。” 天子祈福七日,却不能将一概朝政之事抛之脑后,正如夏日往山庄避暑,却也没哪个缺心眼儿的皇帝当真就只悠哉避暑去,不然数月的暑气避下来,天气凉了,江山皇位也该跟着凉了。 说白了不过是临时换个地方处理朝政罢了。 郑国公夫人笑叹口气:“一整日也没瞧见他半个影子。” 倒也未再多说,只一左一右拉起常岁宁和姚夏的手:“走,去那边瞧瞧……” 神象固然吸引人,但看得久了便也没太多意趣了,在场又多是见过世面的官家郎君娘子,不多时,见天色已要暗下,便也就三三两两地说笑散去。 段氏邀了常岁宁和姚夏,去她那里一同用些斋饭,然后抄些经书,只说刚好做个伴。 她实在盛情,常岁宁试着婉拒了一句未果,只能跟着去了——当然,潜意识中也算是半推半就,她若当真不想去,拿刀抵着也不行。 若无事忙,她还是愿意和段氏呆在一处,听对方絮叨的。 常岁宁和姚夏陪着郑国公夫人简单地吃罢了斋饭,便已有仆妇备好了纸笔。 …… 另一边,姚冉也在陪着裴氏抄经。 这时,裴氏的陪嫁婆子走了进来,福身行礼。 “听说大郎君观罢象回来了,老夫人交待夫人早些歇下,不必抄得太晚,仔细伤神。” 裴氏未曾抬眼,身形端正地坐在小几前,执笔道:“来都来了,还怕什么伤神。” “二妹也回来了?”姚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裴氏微侧目,不悦地看向她。 姚冉意识到失言,母亲向来不喜她与二妹太过亲近……遂连忙低头继续抄写。 那陪嫁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规规矩矩地答了她的话,视线则是看向裴氏:“二娘子尚且未归,据说是和常家娘子一同受郑国公夫人所邀,同去抄经了。” 裴氏笔下一顿,墨汁洇染,顿时坏了一整张纸。 她冷笑了一声,干脆将笔丢下:“段氏那般浅薄的眼光,也就如此了。” 明明她家冉儿论出身论性情才学,才是最出众的,可那段氏却故意在她面前装傻充愣不说,反而将那小贱人甚至是姚夏那草包看进了眼里! 自幼自持裴氏嫡长女身份,莫说外人了,便于一众裴氏姊妹中也自认高高在上,被人捧着长大的裴氏,想到自嫁到姚家以来的种种不顺际遇,以及每每回到母家时那些比她嫁得好的庶出族妹们悄悄投来的异样目光…… 而如今就连一个段氏也敢给她没脸,且偏偏瞧上了那个小贱人,裴氏闭了闭眼,心中那团火不由越烧越炽。 姚冉想劝,却不知从何开口,又不免有些自责——若是她能得郑国公夫人青眼,母亲也不会如此生气了吧? 却又有些矛盾……从小到大,她做得不好,母亲定会失望责罚及言语奚落,而她若做得好,母亲只会冷笑着说一句“早些如此,何至于受罚”,甚至气极时还会说“你若是个儿郎,我又怎至于逼你至此”。 想着这些,姚冉继续安静抄经。 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母亲心中那个害得生母不能生育子嗣的罪魁祸首,一切不顺的万恶之源——而这份“罪业”较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则是她的父亲。 那婆子答完话之后,并未去做其它,或退至一旁,而是仍旧站在原处。 裴氏张开眼睛看向婆子,婆子一时未言。 裴氏扫向女儿:“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勿要耽搁了明日祈福大典。” “女儿还不累。”纵是如此,姚冉还是下意识地停了笔,然而犹豫一瞬,终究道:“母亲近日气色不佳,女儿放心不下,想侍奉母亲先歇下。” 裴氏微皱眉:“有下人在,哪里需要你来伺候,莫要让我多费口舌。” 姚冉抓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常年累月积攒下的畏惧让她不敢再多言,只能应声“是”,起身福礼,离开了此处。 待房门被合上,裴氏才看向那婆子。 姚冉刻意走得慢了些,仔细留意着身后房内的动静,却未能听到什么。 她唯有加快了些脚步,回到与裴氏相邻的禅房内,隔着一道墙壁,无声细听着。 但隔壁安静异样,竟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姚冉略略安心些许,然而紧攥的手指也如何也无法放松。 …… 郑国公夫人那边,常岁宁和姚夏已各自抄完了一篇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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