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常岁宁看向自己,这些时日督建学馆事事亲力亲为,已晒掉了一层皮的沈三猫,神情愈发恭谨两分,等她开口。 他原以为,女郎应是要问他无二院余下三座学馆的修建进度或是银钱耗用,他在心中也做好了答话的准备,账本也被他揣袖子里了。 “三猫,接下来督建学馆之事,你试着移交给手下之人去办,慢慢将一应差事分派下去。” 沈三猫听得此言,稍怔了一下,当即便要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下一刻,却听那少女又接着说道:“之后你便跟着蒙东家,学习作坊运营打理之事——” 沈三猫愈发怔然,下意识顺着常岁宁的视线看向孟列,只见孟列向他微一点头。 常岁宁看回沈三猫,露出笑意:“之后四大作坊建成,便由你来任大管事之职,替我统管打理四大作坊。” 沈三猫忽地瞪大眼睛:“女郎……!” 他没听错吧,女郎竟要将四大作坊,全都交给他来打理?! “原本想将你放在无二院,任农学馆馆长之职。”常岁宁含笑与他道:“但思来想去,还是屈才了。” 沈三猫的长处,与其说是通晓农事,倒不如说他擅钻研,他身上起初吸引到常岁宁的,便是“奇”之一字。 奇人奇思奇技,又在最低处摸爬滚打多年,甚通晓人情世故,这样难得的奇才,不该只局限于农学一道之上。 情报网也需要运营,孟列不能长留江都,常岁宁必须要找一个能长久管理四大作坊的人,接下来阿澈也会跟在孟列身边学习,但他年纪太小,不通世故,还须慢慢磨练。 思来想去,沈三猫都是方方面面最合适的人。 常岁宁毫不掩饰自己的信任和器重之情,笑着道:“来日作坊建成,你的那些奇思妙计,便尽可用于工造匠事之中。” 沈三猫的嘴唇因激动而抖了抖,生平头一回有了说话来不及过脑子的体验:“其实,相较于工造奇技之事……小人更喜欢赚钱!” 他之所以什么都去钻研,就是因为想赚钱还债。 他没有那么多情怀热爱,他历来就是个想方设法赚钱的俗人穷鬼罢了! 然而他那些奇技淫巧,全是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下三滥,根本不被认可,又因债主盯得太紧,他颠来倒去也还是混得穷困潦倒。 时长日久之下,赚钱二字,好似已成了刻进他骨子里的执念。 但这话说罢,沈三猫就有些后悔了,女郎同他说工造大业,他说什么赚钱啊,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刚想出言弥补时,只见少女面上笑意愈发粲然:“作坊本也是拿来赚钱的,如此,这大管事之职,就更是非你莫属了。” 沈三猫眨了下忽然酸涩的眼睛,头一回不那么确信地问:“女郎,您……您当真要将四座作坊都交给小人吗?” 他只是个江湖骗子出身啊。 原想着,能混个小管事,管上个数十人,人生就已经到顶了,死了也能光宗耀祖了,可如今…… 常岁宁反问他:“你觉得自己做不好?还是你不愿意?” 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沈三猫只觉得眼中那股子酸涩直冲天灵盖,冲得他浑身血液都快速翻涌冲撞起来,片刻,他蓦地撂袍跪了下去,双手伏地。 声音微哑却坚定有力:“小人定会竭尽全力,替女郎将作坊守好、守富!” 不似往常那般谄媚恭维,也没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缀辞,仅有“守好”,“守富”这稀疏平常的四字。 从堂中退出来后,沈三猫依旧觉得脚下有些不切实际的虚浮之感。 沈三猫离开此处,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猫叔,您怎么哭了?”等在外头的阿芒迎上来,吓了一跳:“女郎斥责您了?” 沈三猫甩了甩被阿芒揪住的袖子,负在身后,悠哉哉往前走。 阿芒见状眼角一亮:“……女郎夸您了?猫叔,您该不会又‘升官’了吧!” “这回女郎又给了多少人让您来管?十个?” “一百个?” “该不是上千人吧!” 阿芒说话间一直在留意沈三猫的神情反应,说到此处,阿芒极度兴奋之下,像一颗马瓟瓜一样弹蹦了起来。 阿芒边走边蹦了好一会儿,沈三猫才刻意拿云淡风轻的口气说起女郎对自己的委任。 “……四大作坊?!”阿芒瞠目:“猫叔,你懂这些吗?” “今日不懂今日学,明日不就能懂了?”沈三猫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人要脑子干什么吃的?” 阿芒跟上去:“那您打算跟谁学?” “女郎已为我找好老师了。”沈三猫思量着道:“等晚些,我得私下再去单独拜见一下这位老师才好……” 是以,天色将暗之际,沈三猫拎着两壶自费买来的好酒,找到了孟列。 同一刻,骆母“金婆婆”,带着儿媳和孙女,正和荠菜一同往常岁宁的居院而去。 “郝统领……”金婆婆有些不安地试探着问:“大人日理万机的,突然叫我们过去,可是我那不孝子又做了什么蠢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她眼瞅着那不孝子成日端着张臭脸,做起事情来,好似头不甘上磨的驴,怕是迟早都要将磨盘拉翻!任凭是脾气再好的东家,只怕早晚也要被他惹恼的! “女郎未有明言是为何事。”荠菜宽慰一句:“但婶子且安心,料想不是什么坏事情。” 金婆婆向荠菜道着谢,稍稍安下心来。 常岁宁已经沐浴罢,难得换了身宽松柔软的月白裙衫,微湿的乌发半披着,盘坐在临窗的凉榻上,面前小几上面堆放着一摞正在处理的公务。 不时有习习晚风自窗外飘入,荡起纸墨与少女身上皂角的清香。 待骆家三人进来,常岁宁适才搁下笔。 金婆婆带着孙女和儿媳行礼。 常岁宁让她们都坐下说话,讲明了让她们前来的原因。 金婆婆听罢甚是意外,原来大人此番不是为了她那倒霉儿子,而是为了她的乖孙女?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让溪儿去作坊中学着做事?”骆妻柳氏既觉受宠若惊,又觉忐忑:“可溪儿她性情内敛,又不曾如何与人打过交道,只怕她会辜负大人的栽培之心……” 尚有些不能回神的骆溪欲言又止间,只听自家祖母先开了口。
第391章 你少在那边叽叽哇哇 “……这些都是可以学的!”金婆婆道:“既然旁人都能做来,那便说明是可以学的,无非是学起来难一些而已!” 说着,拉起孙女的手,拍了拍:“常人觉得难的事,大多数人会选择就此避开,不肯不愿花心思去钻研去摸索。而你若不避,迎难而上,那便可比大多数人高出一截,便能占下这先机!” 骆溪听得心潮涌动。 末了,又听自家祖母道:“但正如大人方才所言,也要听一听你自己的意思才好,你且好好思虑一番,不急。” 有些急的骆溪张口欲言,只听祖母又与刺史大人紧接着道:“但溪儿年少,毫无经验,这一点也是真的,什么都得慢慢学,总归不是一块儿现成可用的及时砖,必然是不能立即为大人分忧的……” 骆溪听得有些迷糊了,祖母这是何意? 下一刻,只见祖母露出矜持却不乏自信的笑容:“但老婆子我没准儿可以……” 骆溪:“?” 祖母先道出她的不足,竟是为了自荐?! 柳氏也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扯了扯婆母的衣袖,心惊胆战地低声提醒道:“母亲,您已六十高龄了啊……” “哪有六十,我拢共才活了五十九年并三个月!”金婆婆毫不在意,笑着道:“再者,年纪哪里又是重点?就只是个数儿而已!我如今能跑能跳,溪儿年方十八,我也不过只是十八岁并四百九十五个月大罢了!” “……”柳氏挤出一丝很复杂的笑意。 骆溪也一时无言,一个不当紧,祖母竟与她同龄了……人家是三世同堂,她家直接三世同龄。 但不得不说,在趁机表现这块儿,祖母是很有些“心机”在身上的,这番话说的风趣又阔达,可见嘴上功夫了得,擅长与人交际。且将年年月月的算得这么清楚,又可见脑子转得够快,算学不差,是个很会算账的…… 这样的人才,放在作坊里,可不就是块及时砖吗? 如此种种,又哪里是她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黄毛丫头比得上的? 比不过,完全比不过。 若是竞争关系,她此刻便等同是被祖母按在地上打了。 骆溪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大人,您看呢?”金婆婆双手朴素地叠在身前,笑着问常岁宁。 常岁宁露出真切笑意:“实不相瞒,我亦属意您良久了,只是您是长辈,我亦不好张口,此时听您有如此想法,实是再好不过了。” 这话不假,也半点不似作假,金婆婆立时笑成了一朵金花,骆溪则愈发虚了,她明白了,她好像是个祖母的添头。 但……能有机会做添头也是好的! 或是受到感染,骆溪鼓起勇气道:“大人,骆溪也愿入作坊学习!” 常岁宁便问:“制瓷坊,丝织坊,你更愿意进哪个坊?” 沈三猫是需要统管四大坊的,但四座作坊也分别需要有针对性的人来打理,所以常岁宁需从一开始就明确骆溪的去处。 譬如元淼,今日见过李潼后,已定下了会在制瓷坊学习。 骆溪闻言却犹豫了一下,试着小声问:“大人……我可以去造船坊吗?” 常岁宁有些意外:“你对造船术感兴趣?” 骆溪轻点头:“先前大人准我前去誊抄藏书,我曾偶然见过几册绘有机关工造图的旧籍……” 自那后,她便奇异地被吸引了。 实则想来,这份吸引也并非偶然,她自幼便喜欢雕刻之术,对鲁班神锁之类的物件也一直格外感兴趣,只是没有机会深入钻研。 常岁宁明言道:“造船坊的约束会更严苛,或也更累一些,你当真想好了吗?” 骆溪毫不迟疑地点头,但之后,又不禁看向母亲和祖母。 “溪儿有自己想做的事,又有机会去做,祖母自然赞成!” 柳氏未说出口的话,被婆母这句赞成之言堵了回去。 也罢,只是进造船坊去学着造船,说不定也只是做算账的差事,横竖又不是上战船去打倭兵……去便去吧。 至于自己进哪个坊做事,金婆婆的意思,是看刺史大人需要她去哪里。 及时砖嘛,自然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常岁宁想了想:“那您去丝织坊吧。” 丝织坊不同于别处,会着重取用女工,若之后能由金婆婆来担任丝织坊的坊主,管理起女工更加方便,同为女子,也更容易做到及时体察问题,给予调节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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