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名谋士也跟着摇头,其中一人看向常岁宁,有些惭愧地请教道:“常刺史可是已有良计?” “尚无具体良计。”常岁宁看向他们:“我并无远超诸位的眼界与智计,只是恰巧掌握了一些情报,才觉此法或可一议。” “究竟是否可行,还需依仗诸位的意见与判断。” 那风光威名加身的少女,出乎他们意料的谦逊有礼,目光中有着坦然与尊重。 她言毕,即让身侧的一名娘子军奉上她口中提到的情报,交给他们过目。 事实上,常岁宁起初并未打算出现在此处,她只欲将所得情报及自己的想法告知崔璟,再由崔璟与他的部下们商议,她则学一学从前崔璟对待她时的做派,做个只在背后帮忙而不抢风头的人,以免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但那鹊,不,那崔令安却不肯答应,拿出了双重标准来——他可以在背后,但她不行。 在崔璟看来,她提供的一切,情报也好,智谋也罢,只当由她亲自示于众人之前,而无他代劳的道理。 常岁宁让郝浣分下去的那些情报,看得出已经过整理,但仍然称得上繁多,众人单是看完,便花费了近两刻钟之久。 而越是往下看,他们便越是惊奇……其中大多是康定山家中及其麾下心腹部将的构成,列明了这些人的出处,性情,以及各自分属的派别等等。 战时,搜集敌方重要人员情报,固然不足为奇,但这么短的时日内,得到如此繁多而详细的情报,却一点也不常见。 有谋士试着问:“请恕在下冒昧,不知这些情报,常刺史是从何处得来?可信程度有几分?” “因要保证提供情报者的安危,故而从何处得来,请恕我不便详细言明。” 少女并未给出答案,但也直接而坦白。 那谋士犹豫了一瞬,也理解地点头。 常岁宁接着道:“但我能向诸位保证的是,此十中之八九,皆为真实可信的消息。” 这些情报大多是登泰楼养在营州和东北部的暗桩提供,他们深扎营州经营多年,但常岁宁无法向这些人解释她手下情报组织的存在,也不想让它有暴露的可能。 情报组织的存在,一贯越暗越好越安全。 这时,崔璟正色道:“我信常刺史所赠情报无误。” 听得这“赠”之一字,众人大多有所思索,是了,这位常刺史是赠予者,是好心相助他们的一方。 且大都督都已经开口了,他们也不必再试图质疑。 信任主帅的决策与判断,是他们玄策军上下历来存有的首要共识。 也有少数几个人,有些忧心自家大都督会不会被私心冲昏了头,但到底只是少数,未敢当面说出口。 于是众人根据这些情报,开始认真商议兵不血刃之策的可行性有几分。 在战事中,情报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有了情报,看似滴水不漏的敌军布防,便有了可突破之处。看似无坚不摧的敌人,也有了可加以利用的弱点。 所谓上战伐谋,首先要知晓对方所谋,次之伐交,也要知晓对方所交。一切上上兵法,皆与“知彼”二字密不可分,知己知彼者,注定领占先机,拥有更多胜算。 但并非所有的情报都能被善加利用,想要将情报转化为制敌之策,往往需要苦心钻研,实施的过程中,亦会受到诸多具体情形局限。 “诸位将军的提议固然皆可一试……”一名谋士犹豫着道:“但若想有足够成算,却总归还少了一位内应。” 兵谋之事,非一人可成。 尤其是主动谋之,想要从康定山内部攻破的话,便最好能有可用之人作为内应。 这内应之人,固然可以试着去找,或游说,或软硬兼施,使对方为他们所用……具体人选则需要仔细斟酌选择,至于能否成功,还需试了之后才能知道。 这需要一些时间来经营渗透,他们不缺这个耐心,但他们担心康定山和靺鞨没有耐心等下去,在此之前对方即有动兵的可能。 已有谋士准备从那情报名单上择选可突破之人时,常岁宁开口说道:“我有一内应人选,可以一试。但如何发挥此人最大的用处,还需听一听崔大都督和诸位的看法。” 立即有谋士一喜,忙问:“不知常刺史口中所指何人?可在这情报名单之上?” 常岁宁点头:“康定山第八子,康丛。” 帐中静了一静,旋即响起倍觉意外的声音。 “康八子……如何能成为我军内应?” “常刺史与此人莫非是旧识?” 总不能,这些情报,皆是此人提供? 但,不应该啊…… 常岁宁一笑:“来幽州的路上,刚结下的一桩善缘。” 有谋士垂首重新细看手中情报,手指一行行点到有关康丛的那几行情报之上—— 康定山第八子,康丛,又名木生,生母乃一胡姬,传言身世存疑,不为其父所喜,多遭排挤,性好强,不安于现状…… 康丛是在除夕的前一晚,回到了此时康定山所据的蓟州。 他手臂受了箭伤,伤口只在途中简单地处理过,又因一路疾奔归来,待见到父亲康定山时,已是疲惫虚弱不堪之态。 但他仍第一时间下跪请罪,刺杀朝廷使臣的任务失败,他试图请求父亲谅解。 父亲无声却汹涌的怒气,和几名兄长的奚落嘲讽,让跪在那里的康丛始终未敢抬头。 直到他听到父亲终于开口:“洪郴死了?” 想到最后见到洪郴中箭坠马,遭敌军围追而上的情形,康丛判断着道:“应当是……” “他死了,你为何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听得父亲此问,康丛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沉冷而满含审视的眸光。 “为父怎不知,你的本领,何时竟在洪郴之上了?” 康丛无法回答。 的确,他不是凭借自己的本领回来的,是那常岁宁放了他……但他可以说吗?他如何解释对方的举动?谁会相信那常岁宁只是在“大发善心”? 他这一路只顾着逃命回来,饥寒交迫,伤势痛楚……让他无暇去准备一个完美的说辞。 或者说,他轻易也想不到,一个儿子,需要为他的劫后余生,向他的父亲编造出一个完美的说辞。 “是我那几名近随拼死相护,才让我侥幸逃脱,当时……” 康丛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你这废物,还敢遮遮掩掩!” 已年满二十五岁的康四郎君,这一拳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 康四满脸怒气与恨意:“你当父亲不知吗,我舅舅的部从昨日便早你一步回来了,他亲眼所见,是你在阵前耍弄威风,不听劝阻,执意听信了那魏叔易的说辞,由此中计,才害死了舅舅!害得此次任务失败!” 他母亲是洪家女,他口中的舅舅便是洪郴。 “不是的……我的确中过魏叔易的奸计,不慎被对方挟持,但洪将军并未答应交换,之后是因他们有了援军……” 康四一脚将要爬坐起来的康丛再次踹倒在地:“遮掩不成便想狡辩!有援军又如何?若不是你中计被他们拖延了时间,还愁杀不了他们吗!” 康四似乎犹不解恨,一脚接着一脚踢下去:“……你这扫把星死便死了,横竖对康家也无用,但你却还要连累我舅舅!” 康丛倒在地上抱着头,染了血的牙关都在发颤。 没有人试图阻止,他余光内看到的,是那些兄长们或嫌恶或看戏的眼神。 “够了。”康定山终于皱着眉呵斥一声。 有一名武将走了进来,在康定山耳边低声说了句:“节使,八郎君带回来的马,似乎来自耽罗。” 耽罗盛产的除了柑橘,还有良驹。 耽罗马匹,多年前由室韦马匹传入,一代代改良之下,却仍旧保留了室韦马匹的部分外形特征。 常岁宁自倭国折返后,耽罗星主赠了她数十匹这样的好马。 “我们军中可没有来自耽罗的马匹……”康定山看着艰难起身的康丛,声音沉缓地道:“你不单有本领逃脱,还有本领抢来如此良驹脱身,实是让我刮目相看。” “父亲,说不定他已经被收买了!”康四咬牙切齿地道。 “父亲……我没有!”康丛大惊失色,顾不得流血的口鼻,抬手起誓道:“儿子可以对天起誓,绝不曾背叛父亲和康家!” 康定山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后,转头对那名武将道:“将那匹马杀了,给将士们分食。” 刹那间,康丛周身倏然升起无尽寒意。 那匹马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若没有那匹马,他只怕都没有机会活着回来…… 他自幼得到的皆是冷眼与欺凌,说来或许可笑,他对那匹护送他回来,陪伴他死里逃生的马,竟是称得上感激的。 他想留住这匹马,很想。 可他能开口吗? 父亲想杀的,真的只是那匹马吗? 恍惚间,康丛似乎听到了那匹已经力竭的马匹惨叫着无力倒下的声响,他浑身颤栗着,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见他醒来,他的母亲月氏伏在床沿边放声哭了起来。 很快有下人端来汤药,一并送来的还有一碟煮熟过的肉。 “这是什么?”月氏不解地问。 侍女小声答道:“这是节使大人让人赐给八郎君的马肉……说是等八郎君醒后,便要第一时间送到八郎君面前。”
第429章 就是你最最景仰的常刺史 刚被扶坐起身,靠在床头的康丛抬起虚弱的眼睛看去,浑身紧绷一瞬后,忽然侧首剧烈地干呕起来。 “快,快拿开!木生刚醒来,闻不得荤腥!”月氏连忙道。 侍女赶紧将那碟马肉端离床边。 康丛昏迷数日,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剧烈的抽搐让他的身形痉挛颤抖了许久,月氏在旁为他拍背,流泪不止。 只有康丛知晓,令他控制不住想要呕吐的,并非是“荤腥”,而是巨大的恐惧与不适,以及那太过陌生、就连他自己也尚且意识不到的愤怒。 月氏极不容易才将汤药喂着他喝下。 将药碗交给侍女之后,月氏屏退了另一名侍女,才敢惶惶不安地问道:“木生,你告诉阿娘,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竟惹得你父亲这般动怒?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却让人禁了你的足,且不许任何人过来探望……” “我犯了什么错……”康丛无力地靠在床头,望着床顶,眼神有些空洞地道:“我的存在,或许就是最大的错。” 这句话如一根长针,狠狠刺痛了月氏,她手足无措地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是,她曾是卑贱的奴隶,以取悦权贵武将为生的舞姬……于是,无论她如何起誓保证,节使心中对木生的血脉归属,始终存有一丝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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