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了好一会儿,魏叔易才又语气复杂地问:“那,‘她’呢?‘她’亦可以接受你待‘她’存爱慕之心?” 毕竟……这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问题,而是双向的。 ‘她’能接受同为男子的人,爱慕‘她’吗? 崔璟看一眼神情有些奇怪的魏叔易,道:“不知。” 她如何想的,他并不确定,他不会妄加揣测她,再代替她回答任何问题。 魏叔易沉默下来,心情异常复杂。 他原想着,如此匪夷所思的心路历程,或只有崔令安能与他感同身受,但现下看来,对方“豁达”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崔令安对喜欢上了男子灵魂这件事,竟丝毫不见压力。 但是,纵然只是出于好奇,他也还是想问一句—— “那如今……”魏叔易声音几分艰涩地问:“你究竟是将‘她’看作女子,还是男子?亦或是……雌雄同体者?” 他观崔令安如观镜,试图从这面镜子中,为自己找出一条出路。 但这面镜子的反应却异常沉默。 “……”崔璟静静注视魏叔易许久,脑海中缓缓现出一句拷问——这便是他从不否认的聪明人吗? 崔璟开始质疑自己的眼光了。 他同时质疑的,还有那位段夫人与魏叔易之间的母子情分。 见崔璟久久不答,魏叔易试着问:“……怎么,你也分不清吗?” 半晌,崔璟才道:“……无可奉告。” 段夫人都不曾告知其子,他与魏叔易的关系,料想怎么也不可能越得过段夫人去。 再者,段夫人宁愿见亲子苦苦挣扎,也不愿告知,或许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他一个外人,还是不多事了。 他原本也只打算回答基于魏叔易已知内情之上延伸出的问题,魏叔易所不知情的,他并不打算擅自替常岁宁透露。 这很符合崔璟一贯的作风,于是他的神情愈发坦然平静。 魏叔易的神情则愈发难以言喻。 无可奉告…… 所以,是涉及到个人诡异而私密的取向了,是吗? 的确,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承认是他冒昧了。 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凝结的气氛,二人皆沉默不语。 良久,魏叔易才开口,道:“想来你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崔令安,在此之上,我远不如你。”魏叔易自斟自饮,喟叹道:“不单此事,你做任何事都是如此,一旦认定,便敢于摒弃一切杂念,不计得失,不问前路后果……” 或是气氛到了,或是酒意促使,魏叔易难得吐露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真话:“实则,我一直很羡慕你。” “不单羡慕你之无畏,更羡慕你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魏叔易道:“你心中有灯,而我无灯。” 他自幼便被视作神童,之后所走的每一步,也都十分稳妥轻松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科举,为官……旁人求之不得的,是他唾手可取的,或正因此,他即便得到了这一切,却历来没有过真正的喜悦。 崔令安从军,一身反骨,闹得轰轰烈烈,而又坚定不移……那样的感受,是他从未有过的。 年少叛逆时,他也突发奇想,想挣脱世俗困缚,会试前数日,他曾一把火焚尽笔墨书册,但听到父亲的叹息,母亲问他“你又犯哪门子病”,以及妹妹满脸不理解的蹙眉……他忽又觉得,陡然无趣。 便漫不经心地叹道:【方才颇感枯燥,烧完已然好了】 于是大家便习以为常地散了。 他的人生啊,看似无限光鲜,万事俱备,但与他而言,却就是这样无趣。 直到,两年前的春日,在和州,突然遇到了一个初见即十分特别,而越是相处,便越觉有趣,愈发让他想要探究到底的灵魂。 想到此处,魏叔易忽而有些出神,心中似有一条出路在浮出水面。 这时,他听崔璟道:“我也曾羡慕过你。” 魏叔易抬首看过去,笑问:“幼时,是吗?” 崔璟“嗯”了一声。 “我知道。”魏叔易笑着道:“你性情要强,小小年纪又被崔家教导出喜恶不形于色的性子,越是羡慕,便越表现得不在意,故而你总装作与我不投缘的冷淡模样。” 崔璟:“却也不是装作——” 魏叔易哈哈笑了两声,抬手为崔璟倒酒:“但你之后便不必再羡慕我了,你有了自己想走的路,心中有了出路。” 年幼失母孤寂的崔令安,羡慕的是他家中健全和睦的父母,和他不被拘束的松弛童年。 “可人就是这样奇怪……”魏叔易道:“你所羡慕我的,是我觉得平常无趣的人生。幼时我见你孤寂,长大之后,我却成了最孤寂的那一个。” 二人虽自幼相识,却从未如此刻这样谈过心,就在崔璟稍有了些不同的心情时,只听魏叔易道:“但我如今尚可,我心中也终于有了一处不孤之地。” “你方才之言,让我也开悟许多。”魏叔易缓缓吐了口气,道:“如我此等见万物无趣之人,有此等际遇,乃是上天垂怜,于我这荒芜人生添一缕心事生机。” 这心事难消,不消也罢,就放在心里吧,且看他能自顾周旋到几时。 “能周旋几时便算几时——”魏叔易再次长舒一口气,似同卸下了枷锁般,端着酒盏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四野与天际繁星:“总归不虚人世此行。” 这番话,落在崔璟耳中,不外乎三字而已——不死心。 魏叔易将盏中酒水饮尽后,转回身问:“崔令安,你认为呢?” 回答他的,是崔璟的背影。 魏叔易:“我说你这人,一言不合怎就走了?” 崔璟头也不回地道:“酒债已消。” “我还未来得及谢你开解之恩!”魏叔易向来很懂得如何气人。 崔璟:“……” 见那道背影大步离去,魏叔易笑着“啧”了一声:“堂堂崔大都督,也有这般容不下人的时候啊。” 甫一见他有“贼心不死”的念头,便转身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岂止是容不下人,简直是一点自信都无。 崔令安竟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真乃世间罕见。 所以说,这哪里是反骨上生了个人,分明是反骨上生了个情种才是。 魏叔易兀自笑着坐下去,心情一扫近日的紧绷纠结,自斟自饮,直至壶中无酒,月隐山后。 不远处的军营中,篝火已阑珊。 常岁宁正在回帐中的路上,常岁安跟在她身旁,略显紧张地问:“……宁宁,你当真没醉吗?” “阿兄瞧我像醉了吗。”常岁宁道:“我已酒量见长,且只喝了一盏果酒而已。” 庆功宴上,常岁宁并未沾酒,对待那些不好把握的烈酒,她还是十分谨慎的。 这盏果酒,是末了宴散后,吴春白特意寻来,私下辞别所敬,常岁宁不想拒了这番心意,又因已打算回帐中歇息,这才放心饮下。 听她说自己“酒量见长”,常岁安微微放心了些:“没醉就好……” 隐约记着,在京师时,宁宁那一遭叫人印象难忘的醉酒,便是一盏果酒闯出的祸事。 回想起这桩旧事,常岁安免不得又想到了崔大都督那日的悲惨遭遇。 而这个念头刚在心中出现,常岁安便见前方有熟悉的“悲惨身影”静立,似在等人。 看着灯火下,那生得并不悲惨,且俊美无俦的青年脸庞,常岁安莫名一个激灵——果酒也喝了,挨打的人也到了,他怎么有种……万事俱备的不祥预感?
第440章 可曾被人背叛过吗 随着常岁安喊了声“大都督”,常岁宁很快也看到了崔璟。 崔璟的目光越过常岁宁,在她身后定格一瞬后,忽而问她:“想看月亮吗?” 常岁宁反应了一下,下意识地仰首望向天幕,环视片刻,却未见月踪:“……月亮在何处?” “此时躲至山后了。”崔璟注视她,提议道:“我们可以骑马去追。” “策马追月?”常岁安先点头:“宁宁,这个好,去吧!” 常岁宁便向崔璟点头,也很有兴致地笑着道:“好啊,那便去追一追看。” 崔璟即刻道:“备马——” “备上……”常岁安本想对那士兵说备上三匹,却被元祥一把拽至一旁,打断了他的话。 元祥拉着常岁安背过身去,压低声音道:“常郎君,我有要紧事想同您说……” 常岁安被元祥拉着走了七八步,回头一看,只见妹妹已和崔大都督离开了。 常岁安刚想喊一声“等等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看向依旧抓着他的元祥:“元祥哥,你怕是根本没有话要同我说吧?” 元祥在玄策军中领副将职,常岁安从军后,便依照军中资历称呼元祥为“元祥哥”,但元祥对他仍保有很大尊重,仍然一直称他“常郎君”,二人就这样各论各的—— 此刻,常岁安眼中带着狐疑之色,又问:“元祥哥,你是想故意支开我吧?” 元祥一愣后,赧然一笑:“竟未能瞒得过常郎君的眼睛……” 见自己猜对,常岁安略有些自满,并彻底了然:“我方才还觉得有点奇怪呢,崔大都督怎会突然邀宁宁赏月,原是有要事要与宁宁单独商议——” “……?”元祥面上笑意微滞了片刻。 好吧,他还以为常郎君终于勘破那份真假了。 在此“真假”之上,常岁安很有自信——他与旁人可不一样,旁人不知当初崔大都督求娶之举是做戏,但他却是知情者,旁人总是误解崔大都督待宁宁有意,但他心里门儿清! 但很多时候,他也必须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毕竟若叫人知晓当初乃是做戏,那可是欺君之罪来着。 自觉门清儿的常岁安,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都督求而不得的大舅哥”此一角色。 常岁安自觉洞察力也很有提升,自信地对元祥道:“元祥哥,下回再有此等事,你只需向我使个眼色即可,不必拉拽,我也自能意会。” 这话是真的,他这一年的军中生活,身心皆受到磨砺,没有一日是白过的。 元祥点头应下,表情欣慰——看得出来常郎君如今的确多了份洞察力,虽然洞察的方向错了,但东西是有的。 “魏侍郎!”常岁安忽然出声,看向来人。 元祥转头看去,只见正是魏侍郎带着他那碍眼的近随走了过来。 看着向自己行礼的常岁安,魏叔易含笑问:“方才远远看着,似乎见常刺史在此?” “魏侍郎也来找宁宁吗?”常岁安道:“宁宁才和大都督一同离开——” 魏叔易不置可否一笑:“无妨。” 崔令安防贼的眼神不错,看来是远远发现他往此处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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