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常岁宁离开前,郑潮拍了拍元灏还有些稚弱的肩膀,以示鼓励。 小小少年人的进取更富有感染力,因为他们代表着来日更长远的传承与希望。 郑潮便这样被元灏感染了,他甚至忍不住向常岁宁请求道:“……常刺史,既然文学馆与算学馆授课先生已满,那么,某是否可以留在农学馆中?” 农学馆的先生想来没有定额,更多的应是视本领取之,断没有将有本领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吧? 于是郑潮再次自荐:“郑某虽不通种植,但略通晓水利之事……” 水利与农事相关,时下通常也被归为农学之列。 “我知道先生擅治水,去岁河洛洪灾,便是先生赶赴黄河岸,及时阻去了一场灾难。” 常岁宁怎么会不记得,她的恋才脑世所罕见,早已登峰造极,每逢遇到有本领之人,她都恨不能日夜惦记着。 就在郑潮觉得有望时,却又听常岁宁道:“但先生先别着急,且再看一看。” 五馆都看罢了,还要再看? 郑潮在心底叹气,一边向他展示,一边又不给他个准话……这到底是什么折磨人的兵法计策? 常岁宁最后带郑潮来到了一座藏书阁前。 临走近时,常岁宁道:“这样的藏书阁,无二院中共有三座,这一座开放范围最广。” 言下之意,余下两座,是设限较为严格的,不是谁都能进去翻阅的。 这等同是将藏书分级,换作从前,极端理想的郑潮不见得赞成,但这一年来的经历,让他的想法有了很大改变。 众生或无贵贱,但人的见识,品德,却有着世俗意义上的多少、高低之分。 有些书籍,事关国之本体,的确不能轻易全部开放,否则便等同将利刃递到暴徒手中。 众生平等,不该设限,应当一视同仁……这样的话说来响亮好听,只要振臂一呼便可煽动人心,但这些所谓追求绝对公正的理想言论,在时下的局面中,同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口中政治正确的决策一样,听来正当,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十分害人。 一些书籍的开放,急不得,要徐徐图之,才不会带来更大的震荡。 进藏书阁前,需要经过查验身上是否带有利器及可燃物,再净手擦干,方可入内。 时辰虽不早了,但阁中看书的人依旧不少,却很安静,只听得到翻书声,位置不够了,有人干脆盘腿坐在角落里,如痴如醉地阅读着。 来的路上,郑潮已听茂管事说过了,能来此处借阅的,大多是江都城中的官吏,他们按照官级高低,及每月政务考核,可获得不同的借阅次数。 官职高的,或考核格外优异者,每月还有机会将书带回家中。 总之竟是有一套很详细的借阅体系。 由小窥大,郑潮只觉身在如此江都,只怕连蚂蚁都比外地的蚂蚁更能扛,爬得更快。 但同时它也代表着,只要你有才能,或是肯用心上进,便可得到及时而实际的回馈,在这里,一切心血与努力都不会白费。 天色将暗时,便到藏书阁要闭门的时候了,因要防火烛,这里晚间并不开放。 读书的人虽不舍,却也自觉地将书籍归位,他们很多人,是从早上就来了,在此处待了一整日。 一名衣衫打着补丁的文人出了藏书阁,看着渐暗的天色,边走边道:“夏日快些到来吧……” 待天长一些,每回便能多看一个时辰了。 各学馆也已放课,远远可闻学子们的喧闹声,夕阳却又将四周的景物蒙上了一层静谧。 喧闹与静谧共存间,常岁宁在一株松树下止步,抬手向郑潮深施一礼,广袖垂落间有仙羽华光流泄。 心思百转的郑潮惶恐间,只听面前之人诚挚邀请道:“晚辈欲替江都,聘先生为无二院院主,共谋天下学事,还望先生不吝同行相助。” 郑潮呆住一瞬。 片刻,他才微颤抬手,扶住少女施礼的双臂。 夕阳透过松针,泛着细碎金光,落在树下二人之间,透出一股独属于这座学院的神圣之气。 另一边,一名先生放课后,来到茶室,端起茶盏润喉间,正不满地指点着扰乱了他课间秩序的“漂亮显眼包”:“再这样下去,课也不必上了……全无一点秩序!” 这时,茂管事走了进来。 “茂管事,你来得刚好……”茂则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先生便开始发难:“我且问你,今日你领着的是哪个?又是托了谁的关系进来的?” “先生是在说我吗?”茂则身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了进来。
第454章 将我送给常刺史吧 那名先生抬头看去,定睛瞧了瞧,立时将人认了出来:“正是你了!” 彼时匆匆一瞪,他只觉那显眼包生得漂亮,现下到跟前瞧着,方看清是个穿宽袍的女郎,但面孔依旧严肃地发问:“竟还是个女娃娃,你是哪家的?” 常岁宁已走了进来,边答道:“回先生,我是刺史府的。” 刺史府的? 那名先生目露思索,刺史府,这般年纪,这般气势的女郎…… 坏了!该不会…总不能? 他这厢忽而生出某种惊觉之际,只见左右的先生们已经不顾他死活地开始抬手行礼:“见过刺史大人。” ——还真是?! 他连忙施礼赔罪:“苏某眼拙……竟未识得眼前便是刺史大人!” 同出自顾,虞等江南世家,当初被常岁宁强行收了名帖的那些个先生们不同,苏愈是个年过半百,郁郁不得志的老秀才,是之后才凭借自己的才学进了无二院做先生的,自然没机会见过常岁宁。 苏先生此刻内心慌得不行。 进无二院任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因着这个身份,他如今在镇上甚得敬重,每每归家,总有一群人登门拜访……直接让他步入了梦想中的高光人生! 可这高光……竟是如此短暂吗? 头一回见到“东家”,他又是瞪眼又是训斥……原本好好的康庄大道,岂非叫他走成了杂技绳索? 苏先生惶恐的间隙,茂管事已从中引见了苏愈。 “今日确是我不慎搅扰了苏先生的课堂秩序,的确该训。”常岁宁看向苏先生,道:“方才来的路上,我已与茂管事谈过了此事,日后学生上课时,需要再加强些课堂外的人员走动把控。” 苏愈微微一怔。 这些年他不得志,四处碰壁,见多了表面体面大度,回头便给他小鞋穿的道貌岸然之辈,但眼前的少年女郎,从内到外却透着如常的坦然,像是当真半点未在意他的无礼之处。 于常岁宁而言,这的确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未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转身看向一旁的郑潮,笑着道:“今日我来此,是有一件要事,需向诸位先生宣布——”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皆落在了郑潮身上。 只见其人正值中年,衣着朴素,样貌周正,气质不俗。 “此乃郑潮,郑观沧先生。”常岁宁正式道:“从今后,便由郑先生担任无二院院主之职,统管院内五馆事务。” 前后短短两句话,每句话都在众人心间引起了波澜。 “荥阳郑先生!”苏愈的反应最大,满眼惊喜敬佩:“在下苏愈,久闻郑先生大名了!”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郑潮上前一步,抬手还礼,笑意诚挚:“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有幸得常刺史错爱赏识,方有机会与诸君共事。郑某初来乍到,对院内事务一窍不通,日后还要仰仗诸位多多照拂提醒。” “郑先生折煞我等了。”苏愈感叹道:“能与郑先生共事,实乃我等之幸也!” 作为一个半生坎坷,抱负难展,曾遭无数次不公冷待与打压的寒门老秀才,苏愈自认,自己是有些愤世嫉俗,不齿士族权贵的心态在身上的。 但郑潮一度舍弃郑氏家主之位,以草堂先生之名将士族不传之学授予寒门学子,之后更是彻底背弃士族,在士族间背负骂名,却依旧游历四方,以所学广济天下—— 这一年来,郑潮的名声愈发响亮,尤其是在文人与权贵之间。 就是这样一个人,拒绝了诸方势力的示好,却来到了他们江都,要投身学事……这叫苏愈如何能不动容? 苏先生动容之余,又觉江都前路无限光明。 能让如此圣贤甘心投来此地,不恰恰说明了如今江都的不同凡响吗? 苏愈看向常岁宁的目光,也不由得愈发钦佩敬重。 由此亦可见,这位带着江都走出困境的刺史大人,如今已得天下一等名士认可追随……在某种意义上,可见其声名号召之力,在迅速地飞涨着。 郑潮担任无二院院主的消息,很快在学院中传开,四下轰动之余,同苏先生有同样看法感受的,大有人在。 一些年青年长的学生们,此刻无不振奋。 “……不知观沧先生,是否也会授课?” “其它书院的山长,每月得闲时,也会讲上几场的!” “听闻去年春时的新科状元宋显,便曾得观沧先生点拨……” “若我等听了郑先生的课,岂非也可称作郑先生的学生了?” 拜读千百年来不外传之典籍,以名士为师……此生无憾矣! 有激动难当的学子转身快步而去:“我要写信将此事告知张逢他们!” 几人跟上去,边走边问:“他们已不在院中,告诉他们作何?” 这名唤张逢的,是去年倭军在海上攻势正猛时,煽动了数十名学生从无二院退学之人—— 那要写信的人道:“自然是让他们悔上加悔!” 有同窗竖起大拇指称赞:“好人啊……” 可真是天打雷劈的好人啊。 但张逢一群人,的确悔得已经不能更悔了,去年腊月时,据说还私下找了关系,想要回来读书,却也未成。 而海上大胜的消息传回不久,又有诸多学子涌入江都,院中为此再次增设了一场考核,如今文学馆与算学馆各有四百余名学生,已是一个也挤不下了。 再之后,有人为了能进无二院,只能剑走偏锋,报考了其它三馆,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机会接触藏书! 于是,医学馆,工学馆,与农学馆招收的名额也很快满了,如今这三馆除了各处举荐上来的能人之外,已不再对外接收没有基础的学徒。 且每馆都有定期考核,每旬一小考,每月一大考,连续三月大考被评为丙以下者,会被馆内视个人情形决定是否劝退离院。 此举是为了杜绝占了教学资源,却浑水摸鱼者的存在。 于是,那些冲着藏书而来,入了其它三馆做学徒的文人,或中途扛不住自行离开,或含泪捣药养猪打铁,也有部分人,已经日渐培养出了兴趣与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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