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约四十的管事姓茂,是当初常岁宁作檄文讨伐徐正业时寻到的文人之一,与吕秀才是好友,去年得吕秀才急书召唤而来,如今在无二院中任管事职,处理院内日常杂事。 “临时兴起,过来看一看,不必惊动各处。”常岁宁笑着引见:“这位乃是郑潮,郑先生。” 茂管事闻言甚惊异,荥阳那位郑潮郑先生? 他不禁肃然起敬:“在下寿州茂则,久仰郑先生大名了!” 郑潮笑着抬手还礼。 听常岁宁提出想四处看看,茂管事便热情地在前带路。 文学馆中,各学堂的学生们正在上课,见窗外突然出现茂管事的大脸,原本正有些犯困的两名学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 常岁宁头一回见学生上课,便也凑到窗边来,往学堂里看去。 堂内立时一阵嘈杂躁动。 “肃静,肃静!”授课先生敲了敲戒尺,严肃的目光向引起躁动的常岁宁扫来。 一个顾家二郎已经足够烦人了,这又是哪家的漂亮显眼包?竟也来祸害他正值年少的学生们! 怎不见这些显眼包们去隔壁的学堂?那里全是三十岁朝上的老文人们。 隔壁的隔壁,还有蒙童班,却也不见这些人去——合着上尊老下爱幼,专挑中间的祸害! 待会儿放了课,他必须得找几个管事好好说说此事了! 先生气不过,甚至瞪了常岁宁一眼。 常岁宁立即识趣地退开了。 再去算学馆时,常岁宁有了经验,便未有再凑近上前。 出了算学馆,便是医学馆了,这里的学生们不再拘泥于课堂之上,几名女学生正在院内晾晒草药,也有人在廊下守着炉子上的药罐。 来到工学馆时,便吵闹得多了,敲打声,凿刻声,还有争吵声。 “我祖上八代都是木匠,我说行不通就是行不通!”一名穿着短打的匠工,正在锯着什么东西,嘴里说着:“书上的东西也未必都可信……上了手的人才能知道!” 另一名文人模样的男人不服气地夺过他手中锯子:“那我便上手一试,我今日偏不信了!墨家流传下来的珍籍所载,岂会有假!” 二人一个赛一个固执,争吵间越来越多的工匠和学徒围上前,众声交杂。 常岁宁阻止了茂管事上前劝说,共之一事,有分歧争执才能有进步。 她与郑潮最后来到了农学馆。 农学馆因需要实地种植养殖,占地范围也是五馆内最大的,学馆占据了无二院大半后院,却后院之外,又先后扩出了几亩空地以备使用。 在农学馆中,郑潮意外地见到了一位小故人。 “郑伯父!”见到郑潮,元灏也很惊讶。
第453章 新新之人,她甚爱之 “……无际?”郑潮定睛瞧了瞧,才算真正将人认出,满眼意外地问:“你何故会在此处?去年不是随族人一同迁往冀州去了?” “途中有些变故分歧,阿姊便带我离开了。”元灏并未细言,也不曾抱怨,看向常岁宁,神情感激:“幸得刺史大人好心收留,我与阿姊才能在江都得以安身。” 郑潮会意,在心中略一叹息,却也并不深究,只感慨道:“你们姐弟二人能顺利来到江都,便是莫大幸事……” 说着,见元灏穿着简便的粗布袍,裤管微挽起,布鞋上沾了些泥巴,不由问:“如今你是在这农学馆中学习?” “是。”元灏道:“无际心中向往农学,便求了刺史大人身边的王长史,允我入农学馆。” 看着元灏眉眼间虽依旧存五分稚嫩,但神情却坚定坦然,郑潮心中那短暂而浅显的惋惜之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欣赏与欣慰。 小小少年周身仍有端方文气,粗布衣衫不曾掩去他的书卷气质,反而为他添了两分“去虚存实”的可靠之感。 须知,这听来寻常的可靠之感,出现在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孩子身上,却是极罕见的。 “人之所学,一为修心明事,二为造福社稷生民……二者得成其一,便算学有所成。”郑潮真心称赞道:“而你小小年纪,二者皆备,实在难得。你祖父与父母若泉下有知,必然也十分欣慰。” 后半句,元灏并不确定——他不确定祖父和父母是否会愿意看到他如今的选择。 自他出生起,祖父和父亲便将他当作了未来的元家家主栽培。 可如今他们不在了,昔日的元家也不在了。 现在和以后,他只想和阿姊好好地活下去,若有余力,他还想让更多像他和阿姊一样的人、或处境比他更恶劣的人,都能活下去。 人想活,首先得吃饭,所以他选了条最“直接”的路。 与郑潮短暂地叙旧罢,元灏与常岁宁道:“大人,请您稍等上片刻,无际去去便回!” 常岁宁含笑与他点头。 元灏很快跑走了,这间隙,几名农学馆的先生和七八位通晓农事的妇人闻讯上前来,在茂管事的指引下,向常岁宁行礼。 常岁宁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与他们问了些馆内之事。 说话间,元灏跑着回来了,他双手各拎着一只沉甸甸的篮筐,筐内满满当当竟全是菜蔬,常岁宁瞧去,只见有胡瓜,茄,韭,还有好几种青色茹菜。 “这些皆小子所植,今日初才摘下,本欲让人送回刺史府的——”元灏道:“大人既至,刚好亲手献与大人!” 见元灏提得略吃力,康芷适时上前接过,有两棵韭菜掉在地上,元灏忙捡起来放进筐里,很是珍视。 常岁宁抬手轻翻了翻,菜蔬皆是常见的菜蔬,但是不常见之处在于看起来十分鲜亮,卖相上佳,以及:“这些并非时令之物吧?你是如何种出来的?” 元灏:“回大人,这是小子和几位师傅,在去年腊月时,陆续在温棚中植种而成。” 常岁宁看向他:“温棚?” “棚屋封闭良好,下通火窖送温,是为温棚。”元灏道:“此法乃书上所载,百年前便早有人用过,只是未能大范围流传下来,因为……” 元灏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因为此法现世时,彼时在位的天子,以及许多儒家官员严斥了此法。”常岁宁接过他未敢说完的话,道:“他们认为,不时之物不食,此乃违背天地时令之物,食之有伤身体根本。” 虽提及天子与儒家之说,常岁宁的神情却并不严肃或忌惮,而是笑着问元灏:“那你呢,你是如何看待此种说法的?” 得她此言,元灏才敢略放低声音道:“小子认为,相比此中所‘伤’,饥饿和霉变、腐坏之物带给人的伤害更为直观严重……更多时候,百姓于饥寒时,有东西饱腹,才更为重要。” 他并不直接反驳所谓“不时之物”会伤人的说法,因为如今他也无从证明反驳。 他只说自己认定的:“再者,温棚种植之法,若果真是为‘逆转时令’之法,那也是为一大进步,若能深入钻研,说不定能带来新的思悟。” 纵观古今,一种全新之技的产生,影响的通常不止是这件事物本身,而是可借由此中带来的技术进展,衍生出更宽广多面,意想不到的影响。 元灏说罢,未听到常岁宁的回应,赶忙抬手施礼:“这些皆是无际空口而谈,或不可取,大人听一听即可……” “不。”常岁宁回过神来,笑着道:“我认为甚是可取。” 她方才一时走神,是因想到了自己——严格说来,她不就是最大的“反时令”之物吗? 像她这种阴阳逆转者,都可存于世间,这些漂亮新鲜的菜,为何不能呢? 或因自身太过新奇,常岁宁对新奇事物的接受程度,便也远远超过常人。 且正如元灏所言,此菜不仅只是菜,而代表着一种全新之技的出现。 若面对新鲜事物,只一味恐惧于它带来的不可控,便拒绝,逃避,那么这个世道,便很难有她想要看到的进展。 这也是当初她一下便被沈三猫吸引的原因——心存好奇是世人探究万物的起源,新与奇才能带来无限可能。 若说沈三猫是“奇”,那元灏,便是“新”。 年纪也新,脑子也新,此新新之人,她甚爱之。 此刻,常岁宁看向元灏的眼中,便带上了不遮掩的赞赏与喜爱。 她的认可和赞赏,让元灏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且此法之所以未能推广,同所需成本过高也有干系,烧火窖植之,对大多百姓而言,费大于利。” 常岁宁便问:“可有更好的想法?” “暂时称不上有确切之法,但我想再多试一试……”元灏道:“故而,无际斗胆想向大人求得一处,再求一物。” 常岁宁示意他说来听听。 元灏:“江都多温泉,我想向大人求一处温泉,用来试植。” 温泉之地气温高于别处,是天然的反季种植之处。 郑潮听得心生感慨,同是世家出身,有的子弟念着温泉的舒适风雅,而有的子弟,满脑子装着借温泉种菜。 “这个简单,改日我便让人带你去各处温泉庄子上转一转,你选两处适合的来用。”常岁宁很大方,要一处给两处,以表支持之态。 元灏甚喜,这才说起要求的另一物:“无际还想借用军中马粪。” “马粪?”这就触及到常岁宁的盲区了。 元灏身后的一名农妇说道:“元小郎君用沤过的马粪掺了草木灰,覆在菜种粮种之上,竟也有御寒助温之用,且钻出来的苗苗格外稳当……” 另一名农妇笑着道:“便想着今冬在城外的空田里多试上几亩,但刺史府里的马粪,想来是不够使的。” 换而言之,这种用量就不是刺史府那几十匹马能拉得出来的了,还得军中的马来拉。 常岁宁也笑着点了头,又问元灏:“可还有别的需要,或是想法?” 她听王长史提了元灏一次,元灏真正一心扑着的,是作物的种植,白日耗在学馆里,晚上还要翻阅与农学相关的书籍,时常还跟着往城外农田里跑。 所以这两筐菜蔬,大概只是他拿来试一试她态度的问路石。 果然,常岁宁话音刚落,元灏便从背后腰间抽出了一册塞在腰带下的薄子,双手捧给她。 这上面,全是他的奇思与想法。 常岁宁接过,翻看了两页,只见字迹工整非常,条理分明。 “待我得空时会细看的。”常岁宁与元灏道:“你平日若寻不到我,便去寻冉女史,有什么需要,只管同她开口,她都会尽力助你的。” 得此允诺,元灏眼睛亮极:“多谢大人!” “对了,你阿姊明日便能回来了,明晚你若得空,便回刺史府一趟吧。” 元灏再次行礼道谢:“是,多谢大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