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假账分明做得很逼真啊,究竟是怎么被看出来的? 殊不知,他递上来的那些账目,先在前七堂里过了一遍,由不下百人仔细核对推算,再加上他治下的部分官员私下给出的线索……如此精细的排查下,便注定不可能天衣无缝。 但常岁宁没有戳破他,而是用如此方式,让他借钱给蕲州募兵……如此手段,竟比正面问责来得更加叫人心有余悸。 由此可见,此女绝非只懂得一味杀戮之人,其人显露出的心机城府,令人很难不去忌惮。 庐州刺史暗自心惊之际,同样心惊的寿州刺史忽而一脸大义地开口,表示自己也愿意助蕲州募兵——没错,他的账目也是假的! 忽然成了争相资助对象的蕲州刺史:“……” 所以这些人的嘴,一个都不可信! 亏他还觉得可以私下结个党什么的,因此方才才会跟着他们一起反驳那些新政……可他现下才突然恍然大悟,人家不支持新政,是因为旧制之下能捞到钱! 只有他又穷又傻,还险些被这些人当刀子用。 蕲州刺史面上连连道谢,内心疯狂记仇。 沈文双看在眼中,心中喟叹,新任节度使不仅胆子大,还使得一手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借募兵之事,既敲打震慑了做假账的,又顺便离间分化了一把这些试图抱团与新政较劲之人。 看着“互帮互助”的下僚们,常岁宁欣慰一笑:“有诸位在,淮南道必能和睦兴盛。” 心情各异的众官员笑着附和称是。 紧接着,常岁宁提到,日后各州每月需固定抽调两千士兵前来江都轮值,和江都大军一同接受操练。 用她的话来说,如此是为了助各州练就强兵,加强各州防御作战能力。 这话并非作假,的确也是一方面思虑,但任谁都明白其中另一重用意,这摆明了是要加强对他们的军事掌控。 可他们找不出拒绝的说辞,此刻也没有拒绝的胆量。 仍是云回和光州邵善同最先附和领命,但这一回,云回甚至没能抢过邵善同,邵善同在心底激动了一把——听到现下,终于有点造反的意思了! 就此事又深谈一番罢,有小吏送了茶水来,众人稍作吃茶歇息之际,阿澈从外面急急地赶回来,入得厅中行礼,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造船坊造出的新舶试水半月余,今已顺利归岸,两日后即可出海为市舶司去探航线。 最近都在忙着此事的阿澈心情激动:“沈管事让小人来请示女郎,是否要为这只船舶取一个名!” 常岁宁笑着点头,看向众人:“诸位可有好的提议?”
第480章 棍棒之下出孝子 此艘海舶,从去年开始,便由汇聚至江都的各路匠工开始绘图制造,参与此次造船者两百人余,经日夜赶工打造而成。它身上有着突破的造船技术,载重量也大有增加。 而更具意义的是,它将是第一艘代表着江都,市舶司,淮南道,乃至大盛国,重探海外航路的远洋大船。 这样一艘承载了诸多意义的大船,是很值得拥有一个名字的。 常岁宁问向众人,一是因她的取名水平不太稳定,二来,此船的意义关乎市舶司及整个淮南道,让他们参与进来,更容易提升集体荣誉感,要比她直接开口定下,更有利于人心凝聚。 众人果然热情高涨地谈论起来。 同那些可以预见会有许多阻力和麻烦的新政不同,市舶司的存在则是可以预见的利益,几乎没人能够拒绝。 两者比较之下,不免有人往深处想了想——如若他们连配合执行新政都做不到,又焉能奢望常岁宁会让他们借市舶司来分一杯羹呢? 江都市舶司由她全权掌控,凡是出海贸易者,皆要经过她的首肯,船只由她检查,通行令由她发放,航线由她把控……任何人想要插一脚,都是绕不过她去的。 思索间,不少人都在心里接受了事实,现如今常岁宁便是整个淮南道上掌控一切分配的家主,而他们注定是不能只挑肉吃,而不依从她的心意去做一点家事的……这是最基础的人性规则,如何去遵守它,人人心中都该有一杆秤在。 有假账把柄被常岁宁捏在手里的庐州和寿州刺史,再三权衡后,态度终于有了明确的倾斜。 就船号之事,他们都开始集思广益,甚是积极。 为船只取名,在时下并不多见,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先例,而那些先例中的最讲究之处,不外乎是吉利二字。乘船出海,讲求的就是个好意头。 眼见那些试图和新政较劲的人就此垮了台,舒州刺史也不再没眼色地保持中立,捋一捋胡须,跟着提议道:“昌盛……如何?” “或是,呈祥?” “安济,亦可……” 邵善同这回倒没有太积极的表现,一来他不擅取名,且他脑子里装着的全是造反,真让他来取,他恨不能将【择日起兵】四个大字凿刻上去。 相较之下,蕲州刺史则是积极到了焦灼的地步——他穷,日后更需要多仰仗常节使才行! 方才不就是常节使开口,三言两语间将募兵所需之资给他划拉过来了吗? 他先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放着真正的大腿不去抱,反而跟一群玩心眼的瞎扑腾! 别再同他说什么女子不女子的了,那只是一个小女子吗?人家手中掌着十多万的兵,经营着四大作坊,开着学院,攥着市舶司,笼络着用不完的人才,甚至还占着民心……这种情形下,再去扯什么女子身份,那就是真傻了。 不就是新政吗,不就是麻烦吗,他连穷都不怕,还怕这些? 可偏偏他先前被那几个奸人所惑,起先那些质疑之辞,只怕是得罪了常节使…… 蕲州刺史觉得自己迫切需要在新主面前扭转形象,眼下为船只命名之事,他决不能再落于人后! 听着众人口中接二连三道出的船号,蕲州刺史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这些船号固然吉利,但却不足以脱颖而出…… 在他看来,寓意吉利只是基础,而非标准,单是如此,并不能彰显出一位下僚对新主的敬重与忠心…… 蕲州刺史在心中焦急地咬着笔。 待这笔要咬烂之时,他脑海中终于冒出一点灵光,但此时,却听一道十分年轻的声音道:“不如叫做……长宁?” 蕲州刺史下意识地在心中摇头,还是不够,太普通……不对,等等?刺史大人的全名叫甚来着? 蕲州刺史猛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开口的年轻人,只见是和州刺史云回。 长宁…… 拥有吉祥寓意的同时,又兼顾了拍上峰马屁……不,是感佩铭记上峰的功绩——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吗? 和州和节使大人颇有渊源,关系已足够近了……可恨,为何机会总是流向本不需要的人呢? 蕲州刺史只恨自己晚了一步。 但绝不能再晚第二步了,趁着有人还在反应时,他赶忙出声附和:“云刺史之提议,着实大善,妙哉!” 楚州刺史沈文双也认可地点了头。 上首的常岁宁却隐约露出迟疑之色,似觉得不大合适。 蕲州刺史便知机会到了,连忙又道:“此船是节使大人令人督造,海上倭夷乃大人所平,市舶司为大人所启……此艘船取号长宁,实在再适宜不过了!” 四下众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出言附和。 “据闻开海之后,渔民多在船上悬挂节使大人画像,用以辟除海上凶险……同理,此船若能借得大人一字,来日行于海上,也必然更加能够安定众人之心。” 邵善同跟着道:“下官也这么认为!” 须知,真正高明的造反,便不能只是挥刀去杀,而更应当将威信渗透到方方面面,于无声中攻掠人心与声望,来日方能做到一呼百应……凡是对造反有利之事,他邵善同全都双手赞成! 眼见十名下僚皆表态赞成,盛情难却之下,常岁宁听劝地点头:“好,便依诸位之见,为此舶定名为——长宁。” 蕲州刺史:“大人英明!” 王岳笑着上前为自家大人铺纸。 姚冉欲言又止,脑子里冒出一道声音——日后犯忌讳怎么办? 不过,大人名中三字皆是极其常见之字,单字避讳或不至于,只要不是连续两字撞上即可,长宁二字只取了第一字和第三字,第一字还是同音……想来应该无碍。 姚冉煞有其事地认真考量罢,待回过神来,不免觉得自己又犯了那胆大包天的老毛病……她这脑子,怎总是往那惊人之事上想呢。 阿澈得了常岁宁亲笔写下的“長宁”二字,便告退而去,赶着报信去了。 堂内,便有官员顺势打听起了市舶司的通行令发放之事。 常岁宁含笑道:“此事不着急,一切章程尚在完善试行中。” 众人又哪里会听不懂,所谓“完善试行”,自然是由江都来“试”,要以江都为先,等同是要看他们后续表现的意思了。 但紧接着,常岁宁提到了各州通商之事,此事是不必等的,而是要尽快落实。 众人对此皆十分热衷,虽说整修商道这些都是要银子的,但回报却是立竿见影的,人对于这种短期内便能看到正面回馈之事,总是拥有更多热情。厅内的气氛较之起初谈及那些新政时,要来得积极融洽太多。 沈文双看在眼中,只觉上首那节度使大人,深知议事顺序的重要性—— 若是先说“甜”的,再谈“苦”的,“苦”的那部分便只会叫人想要挑拣回避。而若颠倒过来,先说“苦”,再谈“甜”,无形间便赋予了二者一种“先吃苦,方能有后甜”的因果认知关系。 虽说看似是小细节,但里头却都是拿捏人心的门道啊。 沈文双在心中感叹——斩杀两州刺史,固然叫人心生畏惧,但杀人这种事,只要手中有兵有刀,便谁人都能去杀上一杀。可是对方将十州刺史聚集在此,面对各异的人心,软硬兼施之下使他们听命行事,且是在如此短短时间内办成,却绝非寻常人等可以做到,此中展露的心性与驭人手段,远比提刀杀人来得更叫人畏惧。 由此亦可见,这小女郎能在短短两载间坐上淮南道节度使之位,凭借得绝不是所谓运气。 沈文双又想擦汗了,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 今日所议皆为大致章程,用常岁宁最后的话来说:“今日无它,主要是与诸位熟悉一二。” 众官员大多心中滴下冷汗,这熟悉的方式可太是那个了,乃至叫他们拥有了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受。 常岁宁留他们在江都停留五日,以便详细商议诸事。 众人离开后,不免私下复盘合计,而越是回想今日的一切,越觉处处皆透着深意,每想一遍,后背的冷汗就又添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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