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元灏等人便忙着教授江都农户宿麦种植之法。 元灏与郑潮说罢自己近日所得之后,又提到了几处关于水利的问题,而水利之事,乃郑潮所擅。 二人长谈许久,直到天色将暮,有书童送来了两碗汤饼,所谓汤饼,便是汤面。 新麦收成后,有些南方百姓尚不知如何烹食,但他们很快知晓,麦子不单可作麦饭,更可磨成面粉,制成各类面食。 而江都早在数月前,便建下了三座水磨坊,可日碾面粉四百斛。 郑潮听到这个数目时,脑子里最先冒出的念头是——常节使又要赚钱了。 但他也知,常节使对江都的付出远甚于此,这些钱,便该由人家来赚。 一时间,因新麦的收成,倒是在江都城中掀起了一阵未曾有过的面食热潮,许多五花八门的面食,头一回以如此喧闹的姿态,挤入了这文化江南之地。 而美食的兴起,也是一种文化融合与繁盛的体现。 近日,王岳每日上值前,总要在街头买上两只馅饼。下值后,则务必钻入巷中,呼啦啦地吃上一碗撒了葱花的汤饼。 每每吃的畅快淋漓间,苦老母亲厨艺久矣的望山先生都不禁感慨一声:【这才叫吃食啊。】 近来同样迷恋上了市井间各色面食的,还有孙大夫。 孙大夫不喜言辞,但喜吃。 孙大夫如今吃住都在无二院中,常岁宁让郑潮为孙大夫单独辟出了一处小院。 孙大夫虽是以医学馆先生的身份留在馆内,但平日里并不必向学生授课。若遇难题时,医学馆的先生们可以向他提出问题,再由乔玉绵从中转达请教。 起初,一众医学馆的先生对此很是吹胡子瞪眼,觉得此人架子未免太大,哪里是学生们的先生,分明是他们这群先生们的先生! 于是,有几位先生便存了刁难之心加以试探,然而来回试探了那么几遭之后,意识到那位虽没长嘴,却是个有真本领的高人,便也渐渐收起了轻视和不满,甚至开始理解对方——高人嘛,性子怪些,也是正常的。 近来,乔玉绵每每下学之后,便会给师父拎一份外面的面食回来,短短半月工夫,便将师父肉眼可见地喂胖了半圈。 乔玉绵今日甚至买到了胡饼,之前她只在京师的西市上吃过一回。 而通过每日替师父买吃食,乔玉绵也得以看到了江都如今的热闹安定景象,也听了太多百姓们对常岁宁的感激尊崇之言。 “宁宁可真厉害。”此时乔玉绵坐在石阶下,看着夕阳,忽而有些出神地道:“厉害得都有些不像宁宁了。” 这种“不像”,不单是在这份“厉害”之上……自她眼疾恢复后,在沔州再见到宁宁时,才怔然发觉宁宁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竟有了极大的变化。 世人常言,相由心生。 从前的宁宁,如一朵室中花,娇柔而多愁。 如今的宁宁,如一棵参天树,似有入云撼天之力。 两种宁宁都很好,前者让她想去保护,后者则将她护在身后。 可是,宁宁这小小的身板之下,怎会生出这样巨大的变化呢? 一缕晚风轻拂过,乔玉绵眼底莫名酸涩了一下,而她竟说不清缘由。 夕阳坠去,只留那一缕凉风晚风在院中盘旋。 风中已有了凉爽之气,秋日在望,秋收将至。 而在秋收之前,一封来自京师的诏令,伴随着四下动荡不安的气息,经快马传入了江都城中,送到了常岁宁手上。
第514章 无我常岁宁之名 这封诏令是为昭告太子大婚而来。 太子成婚大典定在十月,天子邀各藩王与各道节度使入京共贺。 十月是个好时候,到时各处秋收陆续完毕,藩王和节度使们除了贺礼之外,更可将税银一并押送入京,为太子大婚增添一份喜气。 大盛已经很久没有办过这样大的喜事了,那些久未入京的藩王和节度使们,几乎不可能找得到合理的借口来推辞入京之事。 握着手中诏令,常岁宁脑中闪过的是京师传回的那些情报—— 京师内外的势力分合在飞快地发生着改变,这源于女帝近期频频释放出的名为还权的信号。 更甚者,私下有传言,道是待太子大婚之后,天子即会禅位归政,以安大局人心。 这个传言让无数人为此心旌摇摇,那些长久以来打着逼迫女帝还政李氏旗号的势力也因此被迫陷入了观望。 可以预见的是,这个由女帝亲自释放出的信号,将会迅速传播到各处。 而今距太子大婚尚有三月,三月时间,不长不短,既足够让此事发酵到人尽皆知,却又不至于使之成为无法转圜、彻底脱离天子掌控的定局。 从筹备太子大婚,到称病让太子代政,再到定下婚期,召各处掌权者入京……在常岁宁看来,这过程中的每一步,甚至令使者在此关头大张旗鼓地送荔枝来江都,皆有着处心积虑的设计在。 常岁宁与江都刺史府上下,都未曾因为这封突如其来的诏令而停下手上的公务。 待到天色将晚,外书房内掌了灯,王长史自前衙而来,才闭门议起此事。 “大人是否打算入京?”王长史试着问。 这个常岁宁正在面临的问题,同时也是各处藩王与节度使需要再三思虑的。 任谁也看得出,此行绝无可能只是带上份子钱,入京吃顿喜酒而已。 大盛有祖训,藩王不允许带兵接近京畿,他们若是入京,便等同卸下盔甲兵器,只身赴险境——此乃前提所在。 而若是去,朝廷必会借机试探他们的态度,让他们作出表态,否则等着他们的极有可能便是身首分离,只怕人是整个儿过去的,尸体得是碎着回来的。 且此中又牵扯到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帝王果真会真心实意地乐见他们扶持太子吗? 对此,各路人马有着不同的看法。 而若不去,危机无疑是摆在眼前的,朝廷可以名正言顺地认定他们藐视君威,有反叛之嫌,大可随时治罪讨伐他们。 诚然,朝廷担不起他们一同起兵造反的后果,可人心各异,想要扶持太子求一份稳妥的人也不在少数……人心不齐,各有算计,疑神疑鬼之下,各方免不了要再三掂量踌躇。 面对王长史的询问,常岁宁未有立即回答,而是道:“现下看来,此番君王送荔枝来江都,除了向各处以示待我之重视,更是意在让我安心入京——” 如同哄孩子回家一般,先给足了慈爱颜色。 且又让这个“孩子”成为四下瞩目的焦点,那荔枝既是恩赏,也如同某种烙印,仿佛在向各处宣告这份君臣“紧密”的关系。 姚冉似也想到了后一层用意,心中微惊,道:“大人倘若入京,即便圣人‘不疑’,但途中却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借机对大人大利……” 这些“其他人”,自然是指与女帝敌对的势力。 大人此一去,委实凶险重重。 姚冉不禁想,天子分明有意重用大人,但以如此方式令大人归京,可曾想过大人的处境会如何凶险?还是说,在帝王眼中,能在这层层凶险中,活着走到她面前的,才是真正值得重用的人? 这算是对大人能力的信任,还是试探?亦或是,欲以大人为饵,顺势借大人之手除去一些异敌? 姚冉短短瞬间想了许多,但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多疑,这一路来,每每所触及到的人心权势搏斗,从未让她觉得自己多虑过,反而总教她意识到自己依旧过于浅薄天真。 还未真正达成共识,便已然开始“物尽其用”……这就是君王之道吗? 姚冉无法简单判断对与错,可是莫名地,她并不希望自家大人这样任人摆布安排。 在她的感受中,这样的路,与大人并不相称。 但这些话,姚冉无法说出口。 “是,因今岁荔枝而待我更生杀心者,必然不在少数。”常岁宁淡声说道。 她相信那位帝王不欲杀她,但对方必也料得到这份由荔枝而彰显的皇恩与偏爱,将会在她上京途中增添多少杀机—— 大约便和当初她领兵抵御倭寇时一样,对方信她能赢,哪怕过程“辛苦”一些。 对方也深知,若入京途中有人对她出手,依照她的性情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朝廷也大可以出面为她“主持公道”,师出有名地追究背后动手之人。 这些算计,并非此次入京的主要,或只是捎带着的,横竖她向来“好用”。 毕竟做阿娘的先送了荔枝来,表达了偏爱与弥补之心,而今又染疾不明,处境不定,做女儿的怎么着也该力排万难回去看一眼才对。 这且是旁人所不知的禁锢,而仅仅是世人可见的,也足以压她一压了——君王如此厚爱信赖,她却拒绝回京,岂非狼心狗肺,丝毫不知感念帝恩? 骆观临无声中拧起了眉,片刻,向常岁宁问道:“大人从申洲带回来的那名刺客,是否已经招出幕后之人?” 常岁宁点头:“招了,昨日刚松的口。” 骆观临想再问一句是何人,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有些事大人未必想与他明言,她自己做到心中有数即可。 但下一刻,却听常岁宁主动道:“是荣王府。” 骆观临微惊。 王岳几人也变了脸色。 常岁宁带回的那名女刺客,关押受刑之下也迟迟未有吐露幕后主使,待到昨日,已近奄奄一息,神志也已到了涣散边缘。 这时,常岁宁将从密室中薅了一个人出来,押到了那紫衣女刺客面前。 精神与肉体皆接近崩溃的女刺客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动。 而这些微变动,已足够说明答案。 常岁宁当场下了结论,见那已然放弃否认的女刺客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便抬手让人给了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常岁宁转过身之际,称赞地拍了拍樊偶的肩膀:【还真是好用啊,不枉我当初费心将你带上。】 樊偶咬紧了牙,这已是她第二回这样用他了……借他来诈荣王府的人。 樊偶已近麻木,如方才那名女刺客般闭起眼睛,诉求一如既往:【将我也杀了吧……】 【不杀。】常岁宁微微笑道:【难得用得这般称手,我乐意养着。】 说着,让人抬手将樊偶带了下去。 樊偶嘴唇抖了抖,心中尽是茫然——死的人这样多,为何就不能多他一个?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他落入这区区小女子手中之后,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竟也能背叛主公一回又一回。 被拖下去之际,樊偶盯着常岁宁的身影,麻木地想着:果真是国之将亡,妖异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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