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父亲……不管了,祖母说过,父亲的想法多数不正常,也不重要。 这句话在心底落音的一瞬,骆泽余光内却见那道藏青色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到了他旁侧,撩起衣袍,竟与他一同跪了下去。 骆泽愣住,转脸看向神态一丝不苟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跪常节使…… 父亲性情执拗顽固,且心中一直认为女子不堪大任……若非真正发自内心认同,绝不可能甘心跪拜。 骆泽心如擂鼓,莫名地,眼眶就蓦地一酸。 这酸涩并非是觉得父亲委屈了自身,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决定,而是他真正为父亲感到高兴……父亲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真正值得甘心追随的明主。 他不晓得父亲内心有过多少挣扎,但是能让父亲抛却心底最大的成见……是否足以说明,父亲经历了一场撼天动地的折服? 骆泽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骆观临跪在那里,抬手深深一礼,并未多言一字。 常岁宁已自书案后起身。 姚冉见到那一缕朱红袍角在自己面前停留,而后,一双手托扶起了她的手臂。 姚冉随之缓缓起身。 面前响起少女似带上了一丝笑意的声音:“蒙诸君信任,我今日便斗胆邀诸位与我一同共谋大业,共扶此将倾之厦,共定此动荡乾坤——” 待众人一同起身时,常岁宁看向他们:“前路生死难料,我不敢允诺生死成败,但我与诸位保证,必不辜负诸位今日相托。” 言毕,说话之人抬手施礼,宽大衣袖垂落,遮去了半张面孔,但那双眉眼间却好似自成天地乾坤之气。 她的声音始终平静,未见抑扬顿挫的誓言,也未曾有歃血为盟的举动,只一句【必不负相托】,落在众人心头,却比任何激荡言行都来得更加牢固厚重。 姚冉等人无不抬手还礼,深深拜下。 书房外,一阵大风拂过池面,掠起一池波澜之后,即呼啸着卷向天边。 夜幕苍茫,风云涌动,星子时而隐匿无踪,唯一轮圆月静悬天幕,任风云如何搅动,它亦只依照它的岁时月令而行。 直到东方见蓝,银月渐隐去时,即有朝阳刺穿云层,照破江河山川。 自江都往西北而望,可见地貌渐起伏陡峭。 皇帝的诏令经快马奔驰行过这些起伏之地,很快也相继传入了西北各道。 陇右道节度使和负责关内道的朔方节度使,先后接到诏令后,私下见了一面。 此二道节度使分别驻守于玉门关内外,负责北境防御,此刻陇右道节度使愁眉不展:“……北狄随时可能再犯,此时让你我入京,军心怎么办?难道要将这偌大的北境全交由崔大都督一人吗!” 朔方节度使坐在椅中,攥紧了拳,最终却是一声叹息:“如今这大盛,还有天子不疑之人吗。” 他们在此驻守北境国门多年,哪怕这些年来他们向朝廷所请,屡屡被敷衍搪塞,却也未曾想过放弃自己的职责——正因熟知戍边事务,时刻直面北狄这头凶兽,他们才更清楚,一旦国门失守,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数年来,他们借着有限的条件,与崔璟一同共行戍边大事,一日也未敢怠慢过。 于他们而言,守好国门是迫在眉睫之事,远比一切重要,那些皇权争斗,他们根本无暇理会掺和。 他们不愿卷入,但局势却由不得他们。 与关内道相邻的河东道节度使,在两年前曾有过造反举动,有此先例在,朝廷对他们的信任显然也十分有限……此番入京,大约便是要给他们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想到这里,有着一半胡人血脉的陇右节度使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声。 朝廷那些人,真当北狄被打退一次,便不会再来了吗?逼他们站队表忠心,也要看一看时机! “……老子倒真想去京师瞧瞧,那些个各怀鬼胎的玩意,究竟都是怎样一副嘴脸!”陇右节度使来回踱步:“他们争来争去,干老子屁事!” 虽有言道,小国毁于外战,大国崩于内患,却也没有因内患而拖垮外部的道理吧! “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倒是说句话啊!”陇右节度使驻足,看向一言不发的朔方节度使。 “要去。”朔方节度使正色道:“你我至少要去一人,否则朝廷必会疑心你我有相互勾连谋逆之嫌……到时若朝廷发难,只会惹起更大动乱。” “我去吧。”朔方节度使道:“关内道上方有玄策军驻守,陇右道如今更为险要,不容许有丝毫闪失,你留下听从崔大都督安排,继续筹备御敌大事。” 陇右节度使欲言又止,他想说此行入京危险重重,可是……这并非适合彰显义气之际。 沉默了片刻后,陇右节度使道:“放心去吧,若你有什么万一,我自会替你安顿好家中姬妾与财物。” 朔方节度使“啧”了一声,起身来,一拳砸在他肩头。 陇右节度使抬手还了一下,二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次日,陇右节度使策马离府,去寻崔璟。 崔璟近来出入各营地,忙于加紧练兵之事,轻易见不到人。 北境冷得更早,如今尚可着轻便衣甲操练,待再过两月,天气冷下来,白昼随之更短,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因近来在秘密演练新的方阵,为提防北狄细作探查,各处军营中的戒备之严更胜从前,几乎十步一哨。就连陇右节度使带来的人也经过了层层查验,才予以放行。 待陇右节度使来到营中时,天色已晚,而打听之下才知,崔璟今日午后便离开了此处,回了离此地五十里开外的另一处营地。 听闻是午后离开的,陇右节度使忙问:“可是有紧急之事?” “算是吧。”那名答话的副将神秘一笑,道:“为一位贵客饯行去了!” 陇右节度使一奇:“哪个贵客竟还需崔大都督百忙中亲自赶去饯行?” “就是此番奉常节使之命来给咱们送银子的人……”副将凑近了些,挤眉弄眼悄声道:“据说此人在常节使跟前很说得上话。” 末了,拿“您懂吧”眼神看着陇右节度使。 陇右节度使恍然,噢,这关系……那是得好好送一送!
第516章 是否对吾主有心? 陇右节度使恍然之下,又遗憾于自己空跑一趟,若他早知崔大都督去了别处为贵客饯行,还能跟过去蹭一顿酒,凑凑热闹呢。 热闹常有,但与崔大都督有关的热闹却是罕见。 陇右节度使看了眼天色,现在去赶这场热闹显然是来不及了,只好带人在此处休整等待崔璟回来。 五十里外,亮着火把的一处军营中,为孟列饯行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 几名刚忙完手中事务的部将正往设宴的帐内赶去,路上有人咽起了口水:“……今晚托贵客的福,咱们也能沾沾酒气了!” 龚斗道:“想什么呢,压根儿没酒!” “我今日分明见焦先生令人抱了好几坛子酒过去!” “备是备了,但贵客说他不饮酒!”龚斗也略遗憾:“焦军师又叫人抱回去藏起来了。” “焦军师怎地恁小气……” 几人短暂遗憾了一下,有人想了想,便也说道:“……不饮酒也是好事,这位贵客八成也是不想坏了咱们的军规。” “不愧是常节使身边的人,要么说人家得常节使重用呢?” 又有人压低声音道:“这叫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天生就适合跟咱们玄策军做亲家!” 说到这里,又有人神秘兮兮地低声接话:“我瞧这位姓蒙的先生……这些时日可没少打量咱们大都督,明里暗里倒像是在相看女婿。” “咋的,老丈人看女婿来了?”龚斗瞪起眼来:“可这位也不是老丈人啊。” “说老丈人的确不妥当……”有武将回忆着那位蒙先生的状态,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更为贴切的形容:“乍一看,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婆子相看姑爷来了!” 还得是那种沉着精明,洞若观火,矜贵得体……身份等同半个主子的管事婆子! 经他如此一通形容,众人只觉对此事的认知更加清晰了,好似已看到了自家大都督从身体发肤到举手投足间,皆被对方严格审视评价的画面。 但凡换个人家,他们且不至于感到如此压力,毕竟自家大都督称得上无可挑剔,可一想到那头是同样无可挑剔、且是曾拒绝过大都督的常节使,大家不免还是紧张起来。 哎,好人家的门,历来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哪怕是大都督也不行。 因此,今晚此宴,必要打起十二万精神来为那位贵客饯行。 大家合计着,宴上无酒,已稍显短缺,断不能再无乐声……于是火速定下一人拍鼓,一人献舞,以此助兴。 龚斗无甚拿得出手的才艺,待到帐中时,便伺机挤到了与孟列相邻的位置上坐下,专门照料贵客在宴上所需。 龚斗这份照料,多体现在倒茶这件事上。 席间以茶代酒,孟列每每放下茶盏,龚斗便殷勤地替他将茶水满上。 茶盏始终保持满杯状态,而龚斗则始终保持满血作战状态。 察觉到那双始终紧盯着自己手中茶盏的眼睛,孟列几度欲言又止,只觉如此热情,多少有些叫人难以消受,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端杯了。 但孟列亦知晓,这是待他格外重视的缘故。 而这份重视,不单是因为他此番带来了七百万贯,更是因为他家主人的身份,以及—— 孟列微抬眼,看向主座上首的青年。 他是今日听到了一些消息后,临时决定明日动身赶回江都的,而这青年则立即赶了回来为他饯行。 伴随欢快动听的鼓声,以及武将们豪迈的舞姿,帐内灯火摇曳不定,但那青年的眉眼依旧足够清晰可见,这份有别于常人的清晰感源于上好的骨相轮廓,亦源于那份独一无二的清冽贵气。 绝佳的皮相,绝佳的骨骼,绝佳的气态——孟列在心底满意点头。 虽说样貌乃身外物,能力与内里修养更为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生得好看的人在侧,既可赏心悦目,舒缓心情,亦可增长食欲,实乃居家必备。 孟列这段时日,的确是在暗中观察崔璟。 崔璟之名,孟列在京师时便如雷贯耳,又因对方掌管着玄策军,自然便更加多了一份留意,但那些了解只停留在表面。 而此次于孟列而言,是想好好地看一看,那个让他家殿下“情愿相欠”之人,究竟都有哪些过人之处。 孟列内心最深处虽并不喜与人交际,但不喜却非不擅——多年从商的经验让他很有识人之能,曾为暗卫的经历,则让他很擅长自细微处着手观察事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567 568 569 570 571 5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