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王焦灼地等待着各处的消息。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没有幻想一声令下,真的就能带走所有的兵将,下令归下令,有多少人愿意跟上,还得等军中的消息传来。 范阳王的心理预期是五万人马,这五万人马能将他平安护送回范阳即可,至于当皇帝什么的,他已经不想了……这世道阴险得很,陪他一路杀来洛阳的段士昂是荣王的人,而他举刀杀了段士昂,纯粹是被常岁宁利用,明知是利用,他却不得不为! 这些人的心一个比一个脏,手段一个比一个狠,心眼一个赛一个密……他还是滚回范阳好了! 而跑路这种事,讲求的就是一个快字,趁着段士昂的死讯还未传到常岁宁的耳朵里,他得抓紧跑——若是可以,最好能在天亮时就动身! 辎重粮草什么的不必带太多,横竖北面一路打下来的那些城池,有范阳军守着,暂时还都是他的地盘,路上不必担心粮草供应的问题…… 但是来洛阳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总得带走点什么,于是范阳王交待下去:“将这些时日侍奉本王的美姬都带上!” 没法子,他这个人是这样的,重感情,又怜香惜玉。 所以他起事之际,为了不叫妻妾和女儿们冒险,将她们都留在了范阳,只带了一个长子跟随左右。 范阳王在这方面对自己的评价很高。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奔走进来。 范阳王忙问:“可是军中有消息了?” 那士兵却道:“王爷,梅义几位将军求见!” 范阳王脑中嗡地一声:“他们怎么进的城,又是如何入的宫苑!” 他不是都下令关门了吗! “持得乃是段将军手令,一路无人敢拦……” 范阳王闻言面露复杂之色:“这份威慑,本王终究是比不得啊……” 还好他将人杀了,实在是杀得太对了。 范阳王话音刚落,手持段士昂手令的梅义等人,直接就闯了过来。 见守在堂外的范阳王府亲卫要拔刀去拦,范阳王连忙出声阻止,未让他们擅动刀剑,而是无声示意身侧的一名亲信退了出去。 梅义带人大步跨入堂中,眉眼间似携着冷风:“敢问王爷,大将军何在!” 范阳王神情迷茫:“士昂他……不在军中?”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梅义的语气并不客气,只有一丝勉强维持住的隐忍:“若大将军还在军中,从不理会军中之事的王爷又为何要代大将军下令取消夜袭,并令大军北归?!” 见范阳王语塞,梅义按住腰间佩刀,一字一顿道:“大将军究竟人在何处,还请王爷给我等一个交代!” 范阳王轻叹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道:“士昂已经死了。” 梅义一众人神情大骇,惊怒到了极致,几乎纷纷拔刀。 梅义举刀指向范阳王,额角青筋暴突:“……王爷为了从洛阳撤兵,竟杀了大将军?!” 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范阳王这个窝囊废竟有本领在军中对大将军下杀手,并且成功了! “士昂他真正效忠的是益州荣王府,因此行事才这般不顾军中将士存亡,执意要留在洛阳……”范阳王痛心疾首道:“本王杀他,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军中将士们思虑。” 此言出,那四名副将神情各异,亦不乏愤怒之人:“李复,你杀了大将军,竟还要编造出如此荒诞的理由!” 说着,举刀便向李复杀去。 范阳王左右的护卫立刻涌上前去。 堂外也很快有护卫拔刀围杀而来。 混乱间,范阳王被护着从此处退离。 梅义等人不是单枪匹马而来,他们带了一千精兵,此处的动静传开之后,宫苑四下很快便厮杀起来。 “紧闭宫门,一个不留!”范阳王身侧的一名部将下令。 事已至此,范阳王干脆让人将段士昂已死的消息传去了军中,以此来为自己争取人心。 宫苑中鲜血飞溅,处处可闻拼杀声,范阳王躲去了后殿,兀自心焦时,忽然听到一声轰鸣自夜空上方炸开。 廊下,范阳王赶忙抬眼去看,只见是一簇烟花在夜幕之上绽放。 范阳王先是一愣,他这边正杀着人呢,哪个不开眼的这个时候放烟花凑热闹? 待第二支烟花绽开时,范阳王却已是悚然大惊——坏了! 烟花一物出现在大盛不过十多年,但范阳王隐约也听说过,此物有传递消息的作用! 谁在传递消息?又是向谁传递消息? 烟花声未停,一声接着一声,而范阳王细观之下发现,那些烟花接替炸开的方向,在有秩序地逐渐往东面转移……东面,郑州! 常岁宁! 范阳王蓦地瞪大了眼睛,只觉那烟花炸开的火星子已经烧着了他的眉毛,而他心底和焦灼感一同出现的还有惊惑不解。 通过崔琅一事,他自然已经猜到了洛阳城中必有常岁宁的眼线,他也试着让人审过崔琅,试图逼问出常岁宁设下的眼线所在,而负责审问的正是那手持断子绝孙刀的老内侍—— 那把刀几次逼近崔琅胯下,崔琅人都吓晕过去好几回,被泼醒之后,每每头一句话都是哭喊着道:【……消息都是借飞箭射过来的,我从未见着过人,根本不知他们长什么模样啊呜呜呜!】 如此逼问之下,屡屡不曾改口,范阳王便勉强信了。 但眼下……他只想亲自操刀将那崔家小子给阉了! 如此协作紧密有序的行动,常岁宁在洛阳的眼线显然不止一处! 但是他才杀了段士昂,这消息甚至尚未在军中传开,她那些眼线又是如何判断的? 耳边未消的厮杀声,给了范阳王答案——大约是梅义等人突然率兵入城的动静,让常岁宁的人瞧见了! 所以,她安插在洛阳城中的那些眼睛不单够多,够亮,还十分擅长判断局面! 突然觉得浑身都已被这些眼睛洞穿了的范阳王,简直要被这世道险恶的程度气哭了——常岁宁统共才来汴州不到一月,这些眼线她到底是何时埋下的?这些手段它真的合理吗! 对上这样的人,这仗根本就没法儿打! 范阳王也不敢等到天亮动身了,急忙奔出长廊,催促道:“快些将梅义那些人解决了!得赶紧走,常岁宁要来了!” 他说到“常岁宁要来了”时,声音都在发颤,不亚于民间百姓对“天狗要来吃月亮了”的天然恐惧。 这与天狗将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气氛,让李复身边的人也跟着恐慌起来,急忙忙地奔走而去,安排动身事宜。 宫苑厮杀声未停,洛阳城内外时有烟火轰鸣,亦有不明情况的醉酒文人结伴登高吟诗,痛批范阳王荒淫无德。 月色,鲜血,酒气,诗歌,奔逃,烟花……为今夜的洛阳城蒙上了一层荒诞血腥而又绯丽绚烂的混杂色彩。 郑州城,刺史府内,听得士兵来报,常岁宁放下手中已书写完最后一字的笔,抬眼道:“传令下去,即刻动兵洛阳。” “属下遵令!” 言落之际,常岁宁起了身,一旁的女兵为其披上软甲后,她一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披风,一手拿过曜日,大步而出。 骆观临等人在后方行礼恭送。 待常岁宁走远,书房中立时众声哗然。 一众幕僚们大多欣喜激动,有人对钱甚道:“钱先生,主公已往,我等也该着手准备一二……以备明日赶赴洛阳了!” 四下都附和起来,钱甚没有多言,只转头看向门外常岁宁离开的方向。 她不过刚出此门,这些谋士们却已认定她必取洛阳。 这轻率自大的风气本不该被放纵,可是……她就是可以给人这样的信心。 段士昂已死,死在了她的谋算之下——将她视作对手死敌之人,甚至并没有机会活着走到她的面前。 见他似乎在走神,又一名幕僚询问道:“钱先生……我等是否要提早准备赶赴洛阳之事?” 骆观临嘴角微扬起一个浅淡弧度,道了一个字。 “可。” 做她的谋士,有“轻率自大”的资本——认清她的能力,也是身为谋士的本分。 言毕,骆观临自几案后起身,大步出了书房,走向无垠的月色之下,他看向洛阳方向,长衫与心绪俱随夜风飞扬而起。
第550章 我愿降于常节使 范阳王不敢有片刻耽搁,急逃出了洛阳宫苑,欲从北面出洛阳城。 这时,段士昂的死讯已经在范阳军中传开,又闻范阳王催促即刻拔营北归,违令者斩,人心一时震乱。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许多意见不同的武将之间出现了冲突,难以达成一致。 动荡间,从洛阳宫苑拼死逃出的梅义赶了回来,他浑身是血,满身煞气,向军中昭告范阳王杀了段士昂的事实,并扬言要取李复人头为段士昂报仇。 梅义是段士昂的心腹副将,在范阳军中的地位威望仅次于段士昂,趁此时机,他试图代替段士昂把控范阳军,但局面并不如他预料中的那般顺利—— 如今这十七万范阳大军中,仅有数万是从范阳带出来的范阳军,其余皆是征掠而来,“为段士昂报仇雪恨”这件事并激不起他们的士气。 而那数万精锐范阳军中的各大部将,也并非人人都愿意听从梅义的安排,他们愿意居于段士昂之下,却并不认为自己低于同为副将的梅义一等。 这支本就称不上齐心的大军,长久以来不过是在段士昂的手段镇压之下才得以保持秩序,而今段士昂突然身死,这紧绷的秩序陡然瓦解,崩裂成形形色色的野心。 野心催生出了分歧,而在这混乱的分歧中,他们唯一的共识便是用武力粉碎那些不同的声音,唯有胜者才能成为这支大军的新主人。 言语冲突很快上升到了内乱械斗,且规模在迅速扩大。 原本预备在今夜发动突袭的范阳大军,此刻宛若一匹匹失去了方向的烈马,拖拽着这支大军往不同的方向角力,如同对大军发动了车裂分尸之刑。 混乱中,范阳王的人拼命游说之下,勉强捞出了部分人马,狼狈地逃离此处,往洛阳城北的方向赶去。 范阳王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见兵马抵达,忙问道:“带出了多少人马?” 那武将神色忐忑不安:“回王爷,梅义赶回了军中,爆发了械斗,属下匆忙之下仅带出两万人马……” 范阳王叹口气:“两万便两万吧……本王的威望,大抵也就值这点人了!” 虽说和他的心理预期有差距,但这不是急着走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下令随本王动身,越快越好!”范阳王说着,急忙就扶着一名护卫的肩臂爬上马车,边道:“正好让梅义他们在后方替本王挡一挡常岁宁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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