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少年落下泪来,他才适时地开口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岳节使枉死,不可让英魂于九泉之下无法安息——” “岳节使之事,朝廷有过,故而魏某来此代朝廷请罪。”魏叔易看着少年,道:“但真正可恨该杀之人,难道不是杀害了岳节使的凶手吗?” 那名武将怒声道:“凶手万延泰已死,说这些空话又有何用!” “剑南节度使万延泰虽死,其背后主谋却还活着。”魏叔易依旧只看着那少年人,道:“指使万延泰行凶之人,正是荣王李隐。” 魏叔易的话让少年身后的朔方军们变了脸色,他们不确信地交换着眼神。 并非每个普通人都能拥有灵敏的政治阴谋嗅觉,他们驻守北地,所得消息仅是岳光在京中遇害,而行凶者万延泰当场已被诛杀——凶手已死,他们自然而然地便将一切怒气转移到了朝廷头上。 但这只是大多普通军士的认知。 岳春言及那名为首的武将闻听此言,面上并无太多意外。他们所处的位置与身份,注定他们所听所看会更加全面,自然也深想过万延泰是为荣王行事的可能。 “即便是荣王指使又如何……荣王该死,难道就能代表朝廷无辜吗!” 少年言落,忽然拔出身后的长剑,上前一大步,指向魏叔易。 那剑锋直指向魏叔易胸膛,魏叔易非但未躲,反而迈上前一步。
第567章 为破局而入局 锋利的剑尖刺破了官袍,长吉猛然上前一步:“郎君!” “大人!”那些禁军也纷纷色变便要拔刀,却被魏叔易抬手拦下。 魏叔易被那剑锋抵着,看着持剑的少年,道:“朝廷并不无辜,岳节使之死,乃天子之失,而我等身为朝臣,未能行劝谏之举,亦当担责——” “如若杀了魏某,便可消解岳郎君与朔方军之怒,魏某今日无不可死。” 魏叔易话音落,抵着那剑,竟再次抬步上前。 岳春言神情微惊,下意识地后退收剑,却仍是察觉到手中剑锋刺到了血肉。被收回的剑尖之上,分明有着鲜红血色。 四下躁动嘈杂起来,岳春言看着那神情不为所动的青年官员,心下几分动荡——他这把剑极为锋利,乃是父亲所留……方才他但凡被杀念左右一瞬,或是收剑的动作慢上片刻,便有可能当场取此人性命! 真的不怕死吗? 岳春言通红的眼睛里,倒映着魏叔易的身影,那身影文气卓越,如是看进其眼底,会发现那双眼睛里无半分退缩畏惧,却有无声惭愧。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岳春言发现自己提剑的手有些颤抖,而不单单只是因为怒气。 “岳郎君可曾想过,若朔方军中因此兴起乱象,与朝廷为敌,受苦者何人,受益者又是何人?”魏叔易眼眶微红:“苦者为无辜将士与百姓,而益者却是荣王李隐。” “荣王借剑南节度使在京中行滥杀之举,目的便是要这天下乱上加乱,如此一来荣王府才更好从中得利——” “是,如今放眼这天下残破,已是人人皆可反!”魏叔易的声音提高了些,眼神依旧诚恳而有力:“可若结果只是以己方将士鲜血为仇人铺就通天之路,试问果真值得吗?” “若是岳节使在天之灵,又果真能够欣慰安息吗?” 这诚恳却字字切中要害的一番话,让岳春言及其身后的朔方军慢慢变了脸色。 那些军士们依旧不忿,却也多了一丝动摇。 再如何被仇恨冲昏头脑之人,却也不会甘于做仇人的棋子。 “不过是些混淆推脱之言!”岳春言身侧的那名武将眼中泛着凶光,看着魏叔易:“单凭这些屁话,便想将朝廷之过一笔勾销,就此抵消一切吗!” “魏某从未想过代朝廷逃避责任。”魏叔易向岳春言再施一礼:“过错已经酿成,还请郎君以朔方军及岳节使心中所怀天下安危为重,给在下一个当面向夫人和诸位将军赔罪的机会。” “在下携诚意而来,只想最大程度弥补过错。”魏叔易维持着施礼的动作,长吉握着剑红了眼睛,将头微微偏至一侧。 他家郎君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卑微自贬之时。 身后,有寒风卷起门帘,穿堂而过。 在魏叔易听来,那寒风来自天下苍生,因此他不觉受辱。 他将身形压得更低,执礼的动作愈发端正,再次请求:“请容在下入城,与夫人和诸位副使将军共商补过之策。” “入得灵州城内,在下的生死,不过在诸位一念之间而已,如在下言行不当,则随时可杀——” 岳春言攥紧了手中抵在地上的长剑,他忽然意识到,坚持入灵州城,对魏叔易并无分毫好处。 对方人虽未死,却已将性命悉数交付了。 “狡诈之言,岂能轻信!谁知他有什么算计!”那名武将断然拒绝,当即便要拔刀:“速将节使灵柩交出,否则我现在就能让你死!” “不——”岳春言看向魏叔易,道:“全校尉,让他进城!” 那武将拧眉:“大郎君——” 少年打断他的话:“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少年言毕,转身而去:“若其胆敢耍弄心计,我再将其千刀万剐不迟!” 他虽年幼,在军中并无话语权,但今日是为扶棺而来,此为岳家家事,他身为岳光长子,一切自当以他的意愿为先,这是一众将士们所默认的。 魏叔易向少年的背影再施一礼:“多谢岳郎君成全。” 他赌得正是岳节使如此忠贞之人,必然能够教养出一位好儿郎——魏叔易自认自己的这份算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卑劣的。 很快,岳光的棺木便被运出了驿馆。 风雪更大了,却无法模糊少年人跪地叩首时那声鸟兽悲鸣般的:“父亲!” 千名朔方军士在后方跟着跪下,深深叩首。 魏叔易也跪身而拜,双手交叠于额前,慢慢落入雪地中。 扶棺队伍缓缓而动。 魏叔易只点了十名禁军随行入城,并与长吉道:“你也留下,若我在城中有变,你便带着余下之人离开,去寻玄策军。” 他能活着顺利进入关内道,来到灵州,暗中便有玄策军相助——是,他又一次向崔令安求助了,而崔令安也毫不吝啬地给与了相助。 但崔令安此时所面对的战事实在尤为凶险,几乎全部的玄策军都在阴山一带作战,或布防于其它要地,得以留在关内道的仅有两千人而已。 且因朔方军中内部势力分裂,这两千玄策军此时也并不被朔方军允许进入灵州界内,只能在边界处徘徊,暂时维持着某种平衡,并代表崔璟留意着朔方军的动向。 若魏叔易在灵州城中情形不妙,只要长吉能带着余下的五百禁军离开灵州,寻求那些玄策军的庇护,便尚有生机。 面对魏叔易的交待,长吉没有说话。 魏叔易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停下,回过头去,只见长吉就紧跟在身后。 魏叔易看着他:“为何抗命?” 长吉闷声道:“属下不想有朝一日见到崔元祥时,他与属下炫耀他有大都督,而属下却没有郎君了。” 魏叔易好笑地扯了下嘴角:“崔元祥应不至于如此伤口撒盐。” 又认真地道:“况且,他家大都督此时的处境,倒也没有比你家郎君来得安稳多少。” “留下吧。”魏叔易看着这个自幼跟在自己身侧的护卫,道:“万一有什么不测,至少替我回京给父母亲带句话吧。” 长吉别过脸去:“属下说不出口。” 魏叔易发愁地叹气:“魏长吉,你有何用啊?” “属下的用处是以一敌十。”长吉抬起头,看向那十名禁军,忽而抱拳:“郎君,让属下跟着您,把他们留下吧!” 魏叔易顺着长吉的视线看去:“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让本郎君徇半点私心啊……” 说着,笑着转身:“也好,走吧。” 长吉抬手抹了把不知是哭出来还是冻出来的鼻涕,大步跟上去。 主仆二人于雪中而去,肩头落雪,于天地同白。 留下的禁军们含泪跪送。 千余人马扶棺而行,往灵州城的方向而去。 此处驿馆距灵州城不过二十里远,纵然雪天行路缓慢,一个时辰却也足矣。 然而行路不过五里远,忽有变故阻途。 一支支利箭,忽然从官道旁侧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后袭来,队伍中一时间人仰马翻,被迫停下。 看着一支利箭扎在了棺木上方,随行棺侧的岳春言不禁惊怒交加:“何人竟敢在灵州界内作乱!” 那些利箭自棺木的另一侧而来,一时阻挡了少年的视线,他立时驱马挪转方向,却见那些冲出来的“刺客”,竟然全是朔方军的衣甲装束! 岳春言脑中嗡鸣了一下,而他很快发现,随着骚乱,扶棺的队伍中很快分成了两派,两拨人数差不多各占一半,其中一半仍在慌张应对,而另一半则是撤去了那些突然出现的朔方军之中,很快融为了一处。 看着那立场已明的武将向自己缓缓驱马靠近,岳春言眼神颤动:“全校尉……你要反吗!” 那名全姓校尉面上现出讥诮轻蔑的笑意:“反?大郎君果真以为自己也姓岳,便能让我等奉为新主么。” “郎君本不必死的,毕竟活着倒还有些笼络人心的用处。只可惜郎君太过年少,也太容易被他人三言两语蛊惑煽动——”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气:“郎君放心,我会将您的尸首连同节使的棺木一同护送回城,交由夫人手中。” 随即举刀高声下令:“都听清楚了!朝廷钦差携天子任命的新任节度使而来,逼迫我等屈从认主,大郎君不满不从,钦差遂杀大郎君威吓我等!朝中先害得岳节使殒命,又杀节使长子,欺我朔方军太甚,唯有杀之!” “是!” 随着亢奋的应和声,全姓校尉身后的军士立即奔涌扑杀上前。 依旧护在棺木旁侧的朔方军愤怒至极,可他们勉强仅有五百人,中箭倒下的已有数十,而对方人马粗略看去不下数千人…… 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都灭口于此! 那全姓校尉高喊道:“皆是同袍手足,此时愿意醒悟者,只需杀一人,站过来,师副使自会一同待之!” 他口中的师副使,全名师大雄,是朔方军中如今三大副使中,威望最高的一个。 岳春言对其再熟悉不过,他也隐约知晓朔方军中的兵权争夺,可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一直都很信服师大雄此人。 甚至在他眼中,若朔方军中有人可以接替父亲的位置,那个人最好是师副使。 可是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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