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竟想借父亲之死,歪曲今日事实,来满足自己的私欲野心……甚至不惜残杀同袍!”少年人悲怒相加,拔剑便要迎杀上前:“你们不配统领我父亲的朔方军!” “节使的儿子果然胆魄过人。”全姓校尉嗤笑着,像是在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可惜太嫩了些。” 他甚至懒得亲自动手,自顾调转马头:“给他个痛快,别让尸首太难看,免得夫人见了会受不住!” 听到他尾音里那份调笑戏谑,岳春言满眼恨意,试图追上前去,却根本没有机会。 他自幼跟随父亲习武,虽过了这个腊月才将满十四岁,身手却已不弱,加之被激出了杀气,竟挥剑杀了一名叛军。 但马上用剑不占优势,他到底也比不过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军士,随着左右两支长矛夹击,少年人滚落着摔下马去。 马蹄急乱,少年唯有边避边退,在即将退入路旁的灌木丛中时,一支利箭已经逼近他的后心。 危急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少年身后,将少年扑倒在地。 二人一同倒入雪中的灌木丛内,紧跟而至的长吉杀退了追来的两名叛军。 “你……”岳春言爬坐起身,看着左臂赫然中箭的魏叔易,神情震颤:“你为何帮我挡箭……” 魏叔易艰难地支撑上半身,朝少年一笑:“这亦是魏某的诚意……” 这时,十余名军士朝着岳春言围护而来,另有数十人和长吉一同拼死阻止叛军靠近,魏叔易对赶到面前的士兵们道:“快带岳郎君离开,先不要回城,回城的路上必然还有叛军埋伏……出灵州,去寻玄策军!” 岳春言看着他中箭的手臂:“一起走!” 魏叔易向他摇头:“魏某行动不便,只会拖累郎君,郎君要记着,活下去才有机会说出真相,阻止关内道兵祸——” 岳春言顿时红透了眼眶,却见那青年竟是从容一笑,半点没有惧色:“此事因朝廷而起,只要郎君有机会阻止祸患,魏某今日之死,便算值得。” 魏叔易言落,看向少年左右的士兵,眼中有着托付。 那些士兵会意,立即抓过少年,将人托上马背。 岳春言伏在狂奔的马背上,含着泪回头看去,只见那位青年相臣,正坐在雪中,静静目送着自己。 恍惚间,岳春言忽然懂得了对方的从容——这位魏相,不是没想过路上会出事的可能! 师大雄他们,想要借钦差的到来进一步激化军心…… 而这位钦差大人,却是将计就计,甘愿以自身为饵,诱异心者出手犯错,让他这个岳家郎君和尚有本心的将士们看到本相,拼力留下一粒可以阻止关内兵祸的火种! 在不可为的处境下竭力谋算,为破局而入局! 岳春言眼前变得模糊,很快再看不清那道身影。 难忍手臂疼痛的魏叔易,索性就这样躺在了雪中。 他算遍了一切,自知已至绝境,懒得狼狈奔逃,干脆便珍惜这最后一丝平静清醒。 大雪中,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雾,喃喃着道:“北地的雪,还真是冷啊。” 那一年冬,她便是躺在这样的雪中离开的吗?
第568章 不允许他出任何差池 但魏叔易又想,那时的她一定比此时的自己更疼百倍。 北狄的雪是异国的雪,定然还要更冷一些,也更叫人不甘心一些。 可他相信,她躺落雪中之际,心中必然无悔。 她当年于关外拔剑,他今时在关内落子,皆无悔。 明知不是明智之举,仍选择将性命交付……他此时,终于能够真正地理解那样的人了。 昔日他自认天下第一通透之人,总能轻而易举勘破一切,亦曾将那些不知变通的逆行之人,视为不懂得适应世道规则的固执化身。 而今他已懂得,昔日的自恃通透,不过是一种自大的游离。 他一直游离于这世道之外,虽为官多年,却直到今日终才有了为官者的“知觉”。 这知觉是疼痛的,痛在这世道残忍,苍生煎熬;痛在天地浩瀚,却多无情者。 此时他待这方天地心间有情,方知自己从前也是无情者之一。 他散漫游离半生,终于开始试着在这世间扎根,却恰逢隆冬大雪冻土,注定活不到来年春时。 已为贪生草木,却无见春之机,如何能不遗憾。 大雪落在青年安静放空的脸上,眉眼上,如雪覆青山,渐掩去原本明晰颜色。 官道上的厮杀声开始减弱,这场没有悬念的扑杀,胜负已经明朗。 长吉踉跄而来,所过之处,染红了积雪。 “郎君!” “快走!” 长吉试图将自家郎君拉起,然而自己却无力跌跪在地。 魏叔易未动,只是问:“长吉,剑还在吗?” 嘴角溢出鲜血的长吉声音依旧有力:“长吉尚有剑!” 长吉说着,一手以剑拄在雪中,咬着被染红的牙关,仍试图用另一只手扶魏叔易起身。 “那便用你手中的剑,给你家郎君我一个体面吧。” 长吉满是鲜血的手上一僵,却是带出悲怒的哭腔:“……郎君果然病得不轻!” “长吉啊。”魏叔易闭上了眼睛:“有劳了。” 雪下得更急了,身后夺命的叛军将至。 受伤过重的长吉却觉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幻觉中,逼近的马蹄声不单来自身后,也来自前方。 混沌的绝望中,长吉抬头看向前方,然而下一瞬,却是突然色变,矮下身形,扑伏进了雪中。 一支支羽箭在头顶上空飞袭而过,刺向紧追而来的叛军。 有一瞬间,魏叔易在想,是岳家郎君心肠太软,选择了去而复返,他今日怕是要白死一场。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 他虽未急着妄动,但随着马蹄声愈近,可见上方箭矢愈密,已密布如急雨。 他视线中原本直直下落的大片雪絮在箭雨中变得破碎,凌乱狂舞。 箭雨停下时,被箭矢遮蔽的上方仍未明,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铁骑队伍。 健硕的战马奔腾着,战马上的骑兵皆着甲,系着墨色披风。 茫茫雪原中忽现这浓重的墨色,如泼墨于白纸之上,迸溅出最天然的豪迈飒沓之形。 那些墨色铁骑源源不断地奔涌而过,马蹄声震得地面上的积雪都在微微颤动,随这方天地一同颤动着的还有魏叔易的心与神。 一支墨色骑兵将他围起,不多时,视线上方出现了一抹醒目的黑白。 战马之上,那人身上系着一件玄底镶白狐毛的披风,披风连着的兜帽罩住她的头脸,不大的脸半掩在帽沿边的狐狸毛后,连同下巴也被遮挡住,只一双眼睛最为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的主人盯着他,几分讶然:“这块干粮,险些真要霉了啊。” 魏叔易终于颤颤地眨了下眼睛,浓密眼睫上的雪屑抖落,寻回了两分神思。 她身后仍有铁骑滔滔不竭而过,她却勒马不动,问他:“初至灵州,便这样着急赴死,为何不设法多拖延两日?” 魏叔易望着她,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不知常节使会来,便择日不如撞日了。” 他算遍了所有可能,并尽量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却从未算到过,她竟然会突然出现。 她一直在他的谋算之外,甚至也在这天地之外。 这是他知晓“她”全部的身份内情之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她坐在马上,他躺在雪中,对望间紧擦着生死之线。 她问他:“躺得这样体面洒脱,想来死不了吧?” 他缓声答:“常节使来了,魏某便不死了。” “那便坐起来,我让人为你看伤止血。”常岁宁语落,驱马而去,查看前方情况。 常岁宁大军出现的方向,同那些朔方叛军出现的方向是相反的,与岳春言逃离的方向则是重叠的。 所以,那一行士兵护着岳春言没离开多远,便遇到了常岁宁的大军。 彼时,岳春言一行人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铁骑,自觉微渺如蚁,下一瞬便会被踏碎成齑粉。 但那些人没有伤他们,问明情形后,反而带着他们折返。 回来的路上,比起庆幸,少年岳春言心中更多的是惊异,惊异于这至少五万重骑兵,怎么会突然悄无声息地奔袭至灵州……他们入关内道时,一路上为何无人传报?! 他们来灵州,又是意欲何为? 常岁宁此行所率骑兵,确有五万之众。 五万重骑兵,放在哪里都是一个惊人的数目,这其中仅有一万是常岁宁的人,余下皆来自并州。 大盛战马多产自北方,而北方又以并州与冀州为最大的牧马之地,并州骑兵古时便有“狼骑”之称—— 崔璟深知抵御北狄,培育骑兵是重中之重,自领并州以来,便从未让人懈怠过养马以及训练骑兵大事。 但驻守太原重地的并州铁骑齐出河东道,却是历来罕见,甚至外界很多人并不清楚如今的并州尚有如此庞大的铁骑军。 五万铁骑奔袭而至,此时对上那以千计数的朔方叛军,自然不会有分毫悬念。 能不杀的,常岁宁让人尽量都留了活口,包括那名全姓校尉。 毕竟是插手旁人的家事,收敛些是基本的操守,杀不杀的,事后最好还是交由朔方军处置。 再者,活口便是证据。 将士们清点并将那些叛军绑缚之际,下了马的常岁宁走到了魏叔易身边。 他手臂上的箭已被取出,所幸未有伤断臂骨。 但止血却花了不少工夫,此刻血勉强止住,也已包扎完毕,魏叔易整张脸都透着从未有过的苍白虚弱,由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将他扶着起身。 少年岳春言走上前来,冲着魏叔易跪了下去,将头叩下:“魏相舍命相救之恩,春言没齿不忘!” 常岁宁见此一幕,心中更落定两分。 她疾行至此的途中,同时也让人时刻留意着魏叔易一行钦差的行程,估算着魏叔易是今日才抵达的灵州—— 依照魏叔易的聪明才智,未必想不出拖延入城的法子,常岁宁原是想,待见到魏叔易之后,便与他商议行事计划……谁知,她赶到此处,只见这厮已躺在雪地里安然等死。 但这并不是说,魏叔易的决策是没有意义的。 相反,此时的局面之“好”,大大地出乎了常岁宁的预料。 魏叔易以身入局,诱使怀异心者出手。 真正的谋臣,往往连自己的死也在谋算的一环之中。 他此一遭受险,让本心未失者清晰地见到了异心者的面目,此事一旦被揭露,便可就此打破朔方军中僵持牵制的局面。 如此一来,接下来行事就更加简单了,一切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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