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天生爱意信任匮乏,强行交付,反倒也不见得是好事,那样您势必会枯竭,您的孩子势必窒息。”李岁宁:“就这样互不相欠也很好。” “人生来无法选择父母,世间唯有亲缘是最霸道不讲道理的,纵然不适合做母女,却也无法更改——好在李尚很幸运。” “陛下问她恨不恨——” “她不恨,她觉得很轻松。” 李岁宁言毕,抬手打起珠帘,离开了此处。 圣册帝失神地站在原处,片刻后,她的目光移向窗棂,她见宦官侍女们行礼恭送,那道身影如风般坦荡轻盈,就此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这一刻,圣册帝心底忽生出空洞的恐惧。 阿尚没有指责质问埋怨,没有提及半字在北狄的遭遇…… 那些话很平静,却叫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当真失去阿尚了。 这种失去,远比生死相隔还要彻底。 她的女儿回来了,却也彻底离开了。 这种失控感受带来的冲击,同卞军攻破京畿时,她昏倒坠地的一瞬间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帝仿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双手攥握着龙杖,慢慢坐了回去。 侍女走进来时,见得天子紧攥龙杖,一向端正的脊背突然弯了下去,仿佛一瞬间又苍老许多的模样,心中微一惊,却不敢贸然上前,惟有忐忑地候在旁侧。 晚风里已彻底没有了寒气,吹拂在脸颊上,像被柔软干净的羽毛扫过。 李岁宁吹着风,未有回头看。 行至中途,一名女兵寻来,向她道:“太傅让属下传话,说等殿下您忙完之后,便直接去太傅那里用晚食。” “好。”李岁宁一笑,抬腿往前:“走吧,去看看老师那里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第599章 天下祥瑞尽出 晚风一路伴着李岁宁往褚太傅处走去。 这即将变得燥热的暮春之风,踩着春日的尾巴,也顺利将“李岁宁”这个新名字、以及与此名绑定的全新身份,先后带到了各道。 洛阳城和河南道因地理位置的优势,更早得知消息。 汴州胡粼惊异得一夜没睡,次日起身,仍觉不切实际。 他早已下定决心追随“常节使”,哪怕外人将节使视作反贼,他胡粼也全然不在乎了,已做好了脱下官服操起家伙去强抢李氏江山的准备,可谁知这一眨眼……官服重新回到了身上,反而还变得更加光鲜体面了?! 本欲做李氏江山之贼,如今反成李氏江山功臣……这感受谁懂? 胡粼太想和人分担这突如其来的神妙感受了,于是他去了洛阳,见骆观临。 骆观临也很懵。 但骆先生的懵,深埋心底和面具之下,表面看不出分毫。 他懵得是他家节使的归宗大典未免太顺利了,甚至顺利到直接成了皇太女…… 听说太傅在大典之上当众起誓作保,姚廷尉编造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世之说,一向极难说话的宣安大长公主也从中作保,甚至还拿出了先太子的“亲笔”书信?! 听到这些消息时,骆观临觉得整个世道都变得无比抽象,太抽象了。 相比之下,为权衡利弊而做出册立皇太女之举的女帝,倒成了骆观临认知中的全场唯一一个正常人。 骆观临很想去信问主公一句到底是怎么说服这么多人为她圆谎的,这种程度,怕不是什么巫术吧?但他已自行察觉到了不对,于是又将主公先前的来信翻出来看—— 再看到那一句“巧得很,我刚好是李家人,先生不必为我而向世人行骗了”,骆观临不禁便生出有别于先前的感受。 此时,一直喋喋不休、全然没意识到“钱先生”在走神的胡粼感叹道:“难怪当年于汴水初见节使时,便觉节使有先太子效的风姿……原来竟是同父所出,难怪啊。” 骆观临精准回神,蓦地看向胡粼。 照此说来……总不能,莫非……节使她,的确是真的?! 骆观临自顾震惊之际,胡粼询问:“先生可知节使,不——殿下她何时动身返回洛阳?” “昨日已去信催促……”骆观临的思绪有些发散,却不耽误回话:“处理罢接任储君的后续之事,应当就可以回来了。” 胡粼点头:“殿下如今名正言顺,最好还是占了入主京畿的先机,如此才是上策……” 先前是挟天子的节使,名不正言不顺,任由荣王先去讨伐卞军便也罢了。可此时是位高权重的储君,这先机为何不占呢? 若荣王见势不利,否定节使的皇室身份,入主京师后在一些人的“请求”下就此登基,到时便会是一场注定耗时日久的风波争夺。 胡粼的想法是很切合当下实际的变通之法,骆观临也是这样想的,并且在信上也再三提醒了自家主公。 但此时骆观临的脑子被另一件事占据了,胡粼走后,换他彻夜难眠。 深夜,骆观临自榻上起身,披衣至窗下,望着夜幕,心中渐有了答案。 此处院中也有一颗枣树,他仿佛又看到听到那晚她允诺过会扶持李氏子弟之后,那一句真挚的:【必不叫先生失望。】 原来,他的主公从未欺骗过他。 骆观临无声笑了笑,眼底沾染了少许夜色的潮气。 册立皇太女的消息,很快也轰动了整个淮南道。 从反贼拥趸忽然摇身变成储君部从的感觉,邵善同体验得可谓最为淋漓尽致。 至此,邵善同也算反应过来了——自家节使她十有八九是货真价实的! 所以,这算是造反未半而中道洗白,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吗? 不管了,先问节使什么时候从太原回来! 邵善同提笔写信,即便他前日才刚写罢一封贺书送去。 轰动不已的淮南道上,此时又属江都最为热闹。 近日各地陆续向江都献上了许多祥瑞,什么并蒂莲,佛相的果子,地里挖出来的龙形石头……还有不便运送而来,传书献来的久旱之地落下甘霖的好消息。 不少人都特意赶来江都观看祥瑞,无二院中许多学子为此作诗写赋。 姚冉为此事,特意见了沈三猫一面,出言提醒了一番。 她很清楚这些祥瑞皆是沈三猫搜罗而来,此人是个心思活泛的奇才,为节使办成了许多事,如今又是四大作坊的管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她能约束的,但此人奉迎讨巧之心过重,有些话她必须要说在前头: “节使如今贵为储君,一举一动都倍受人瞩目,沈管事日后行事还需再三思忖,切勿被人抓住错处才好。” 沈三猫在来的路上已经隐约猜到了姚冉请他过来的缘故,此刻忙道:“女史的话说得太轻了些!此事是我思虑欠妥了……先前只想着为节使归宗大典添些彩头,也好为之后铺路,可却没想到节使直接便接任了储君大任……若能提早知晓会有如此大事发生,沈某行事必当更多一层思虑!” “女史提醒得极是,往后沈某做事,定当百思而后行!” 沈三猫的懊悔并非作假,成为皇女和成为皇太女的意义截然不同,此次是他欠考虑了。 而他作为四大作坊的大管事,对姚冉有如此言听计从的态度,却不单是因为做错事心虚,还有另一重考虑——这位冉女史本就是节使的心腹耳目,如今节使身世已明…… 旁人不知冉女史姓什么,他沈三猫却是清楚的…… 照这么一算,冉女史如今可是节使的表亲姊妹! 此等关系摆在这儿,他莫说伏低做小了,就是见面磕一个那也不为过啊。 姚冉见沈三猫如此态度,便也露出一丝笑意:“沈管事心中有数便可,今日我亦只为提醒沈管事之后行事多加留意。此次祥瑞之事,沈管事本意也是好的,如今也尚在可控之内,沈管事多留些心,莫要叫人拿去做了文章便好。” 沈三猫连连应是。 江都祥瑞之事,引来许多自觉高明不受蒙蔽者冷眼嗤笑,但“皇太女归宗,天下祥瑞尽出”的消息还是很快传扬开来。 加之归宗大典之日,太原祥云现世的消息经各处暗桩的有效传播,民间百姓对此事的接受程度与速度可谓空前之高。 寻常百姓对谁来做这个皇帝,原本并不在意,但如今的世道太苦了,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天意所授”的真龙天子来延续活下去的希望。 而以淮南道为界,往西南方向而去,黔中、剑南、岭南等道却拒不承认李岁宁的储君身份,他们坚称常岁宁冒充李氏身份在先,逼迫天子册立皇太女在后,乃是罪不容恕的乱臣贼子。
第600章 不要小看女子心意 荣王先行的大军已抵达凤州与梁州中间的地带,此处距离京畿仅余三百里,李隐率领先行大军选址扎营后,在此等待后方步军抵达。 昨日,军中一支斥候去往前方打探消息时,遭遇了卞军,就此爆发了一场千人规模的战争,双方皆有百余伤亡。 前方不足百里处,便有卞春梁布下的防御。而除此外,附近几座城池中的百姓,在卞军的胁迫或煽动下,也皆在自发抵拒荣王大军的到来,他们大呼新帝已经建立大齐新朝,所谓李氏荣王,不过是前朝余孽,理当诛而后快。 寻常百姓也好,草莽匪贼也罢,此时无不陷入了为新朝建功立业的狂热氛围之中,杀气与戾气遮天盖地。 除了这些人为的阻碍之外,此刻阻挡在荣王大军与京畿之间的还有山脉河域等天险,尤其是春已尽,夏将至,即将迎来汛期。 至于改换进攻路线,也是不可行的,京畿北面有渭水环绕,南面为汉水起源,且汉水流经的山南东道正是卞春梁杀入京师时的来路,那里早已悉数被卞军掌控。 荣王大军只能从西面背部进攻,此处虽也有水险,好在多为支流,不似渭水那般凶险难渡。 动兵之前,荣王府的一众谋士们已再三估算过,此一战是至少要耗时半年的。 半年而已,他们原本运筹帷幄,有十足的耐心,可此时这耐心却被搅乱了——“常岁宁”于太原认祖归宗,并罢黜储君取而代之,就此占下了正统之名,借此招揽各方势力,以神授之说蛊惑民心。 他们坚决不承认“常岁宁”的皇室身份,但自有人愿意承认。 如此形势下,一众荣王府的心腹部将和谋士们难免心中焦急,此一日议事,有人向李隐提议:当缩短战事时间,即便不惜代价,也要尽快入主京师,以免被那“常岁宁”抢先一步! 盘坐于帐中上首的李隐却是摇头: “不。越是如此,越不可鲁莽行事。” “须知,前方皆是可怜的百姓。”李隐:“卞春梁之所以煽动他们抵御我李氏兵马,为得便是让我杀掉他们,进一步坐实李氏朝堂皇室的凶残无道,引发民怨,继而拥护大齐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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