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算,那都是我的亲侄女,这些年来你前前后后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喘,竟将我瞒得死死地!” 常阔听这话,便知她什么都知道了,但他毫不心虚:“你以为我又比你早知道多少!再者说了,那是殿下,殿下!——殿下没发话,我多的哪门子嘴?我算什么东西!也敢替殿下做主!” “那在你眼里,我又算什么东西!”大长公主猛然拔高声音,如同被戳到了痛处:“我的亲侄女,我相见不相识!我的亲儿子,相识相见却没法子相认!此时这两个孩子都守在北境那等鬼门关外……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机会同他们好好说一说话,听他们正儿八经地再多喊两声姑母、阿娘!” 紧紧拧眉的常阔听到此处,倏然一愣,等等……什么叫“再多喊两声姑母、阿娘”?——“再”?! 常阔猛地反应过来:“李容,你和岁安说了!” 他说这女人借故发的哪门子癫,合着在这儿等着呢!她自个儿违背了约定,却还要先来反咬他!——这女人惯用的混淆伎俩罢了! “我说什么说!”大长公主:“是孩子自个儿猜出来的!” “……”常阔一眼识破:“我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你若不彻底摊明了说,纵是累死他他也猜不到这上头来!” “……你嚷嚷什么!就算是我说的又如何!”李容忽然红了眼,几分委屈:“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临送他出征前,还不能听他喊一声阿娘了?” “我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这些年来只追在你身后喊阿爹,喊得你怕是早就烦了腻了!可我呢?我做梦都想听他喊一句阿娘!” 李容说着愈发哽咽,转过身去再不看常阔:“当年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怎会将他交到你这没心没肺的人手中……” 话至最后已然落下泪来,没办法再往下说了。 常阔一噎,回过神来,叹口气,一手撑着拐,上前两步:“我这也没说什么,不过是问你一句……” “好了……”他抬手轻拍了拍李容的肩:“一把年纪哭什么,也不怕叫人笑话。” 李容听着这话,气愤转回身来抬手便捶他,似要将一切怒气委屈和担忧都发泄出来。 常阔也不躲,只悄然绷紧了胸大肌,由她捶着,道:“……你仔细些!我可不是你府上那些娇滴滴的面首,若你捶坏了手,可别赖到我身上来!” 李容闻言停下动作:“我呸!” “行了行了。”常阔拽着她坐下来,边道:“孩子们在外面拼死守关,咱们好歹也要有个做长辈的样子,又哭又抹的,像什么话呀。” 说着,夹着拐,抬手替李容倒了盏茶。 “你以为我专程来找你哭一场不成!”李容拿帕子擦泪:“我也是为正事来的!” 说着,从袖中取出书信:“这是太原褚太傅让我带给你的,你先看罢,咱们再细细商议。” 常阔换上正色,坐下去,拆看那封书信。 这时,刺史府的另一端,一座单独的小院内,金婆婆坐在枣树下的石桌旁,儿媳柳氏陪同在侧,婆媳二人皆向院门处张望等待着。 不多时,骆泽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 “泽儿,可有你父亲的消息了!”柳氏忙问。 骆泽的神情变幻犹豫,但对上祖母的眼睛,还是很快将消息言明。 他未曾打听到有关任何钱甚的消息。 但他听到了一则关于骆观临的消息。 这个消失在三年前的名字已很少被人提及,近日再出现,是因有一则沸沸扬扬的消息正从西面传来: “……骆观临三年前在江都得以侥幸逃生,数年来为避祸而避世,今见江山倾覆,遂现身投于荣王李隐麾下,欲助其成事,重整李氏河山。” 骆泽将此言复述,声音有些发哑。 “这,怎么会……”柳氏慌乱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他怎就如此固执呢……这么多年,他竟看不清常节使是个怎样的人吗?同样姓李,就因为荣王是男子?原以为他改了想法……眼下看来,男女之分在他眼中竟还是胜过天大!” 柳氏说着,忍不住侧过脸去,心中又痛又怨,平生竟第一次放声哭起来:“我看他是疯魔了!” “他没疯。” 金婆婆一手扶着石桌,慢慢站起身来,道:“他大约是死了。” 柳氏含泪转头看向婆母,骆泽也看向祖母。 “钱甚不知所踪,约是遭人暗害,凶多吉少。”金婆婆看着二人,语气掷地有声:“至于那投了荣王的劳什子骆观临,咱们可不认得!” “泽儿,记住了,你姓钱!出身吴中钱氏,是清清楚楚上了族谱的!” “你如今虽没了父亲,却还有这么些族人在身边帮衬着!”金婆婆道:“还有你阿姊和老婆子我!” 骆泽怔怔红了眼睛。 金婆婆看着孙儿,提高了声音喝问:“可记住了!” 骆泽忍着泪:“孙儿……记住了!” “好……”金婆婆点头,声音低下来,拿身前系着的围裙擦了擦并无水渍的手,而后抬腿便走。 骆泽忙问:“祖母去何处!” “去作坊里!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不能误了上工……”金婆婆没回头,花白的发髻拿蓝布包得一丝不苟,微驼的背影一如往日利落抖擞。 骆泽看着祖母这样的背影,却陡然落下泪来。 待婆母出了院门,柳氏再支撑不住,坐在石桌旁掩面痛哭起来。 金婆婆上了青驴车,和往日一样来到了丝织坊,女工们见了她,都热情又客气地见礼打招呼,口中喊着“婆婆”、“管事”。 金婆婆笑着回应她们,让她们都各去做工。 自从李岁宁接管了整个淮南道,并将海上贸易打通之后,江都的作坊便越开越多,各处工事进行得热火朝天,井然有序。 此一日的冶炼坊中,却因一声突然响起的炸响,打破了这井然有序的气氛。 两名刚从冶炼房中出来的工匠满身大汗,打着赤膊,正在院中拿井水洗脸冲身,忽然听到这响声,只见面前木桶里的水都跟着震出一圈圈波纹。 “哪里来的响声?” “好像是火药房那边……” “炸炉了?” “火药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响动?烧着什么东西了?” 一群被惊动的工匠纷纷往火药房的方向赶去查看,中途却被悉数拦下。 江都的火药房是前年便建成了的,只是今年才算真正摆到明面上来。 火药易燃且助燃,又值酷暑,被拦下的工匠们不安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人伤亡等等。 火药房里的一名管事走来,对他们道:“无人受伤!也不曾起火!” “那方才的声音是……” “闷雷而已。”那管事伸手指天:“夏日闷雷,常见得很,不必大惊小怪!都散了,且回去做活吧!” 那些工匠们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入目晴空万里,风都没有一缕。 但见那管事已转身离开,他们也不好再多做打听,且冶炼坊事关国之重器,与丝织坊不同,凡是此处工匠皆是签了死契的,坊内工事技艺、包括坊中事务等,一概不允许外泄。 一来二去,众工匠养成了嘴严的习惯,即便觉得那一声炸响有些蹊跷,却不曾多做议论探究。 沈三猫从火药房中出来,头发上衣袍上都沾着黑尘,看起来十分狼狈,唯独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激动振奋,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几名工匠则比他还要兴奋。 沈三猫立时找了阿澈过来,交待道:“……阿澈,此次运往北境的兵械火药,由你跟随押送,务必要亲自送到女郎面前!要快,也要稳妥!” 如今身形已有沈三猫一般高的阿澈眼睛大亮着应下,即刻跑着准备去了。 将一切交代完毕后,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的沈三猫身形微晃,有些站不住了。 左右的工匠要抬手扶他,却被他抬手挡下,而后,只见他撩起袍角,却是跪了下去。 沈三猫跪向的乃是正北方。 他双眼熬得通红,眉毛上也沾着烟尘,却并不妨碍他双手伏地,行出最端正标准的大礼。 “小人幸而未负女郎所托……”沈三猫的声音几分颤栗,神态似哭似笑:“小人无所长,寄以雕虫之技,稍助于女郎……万求女郎务必大捷而归!” 言毕,重重叩首,带着期许祈佑。 三日后,阿澈即与运送军械补给的队伍一同动身,离开了江都。 北境的战事固然令人悬心,但相较之下,各方势力更多的却是在紧盯着荣王大军的战况,于他们而言,这才是眼下真正关乎内政走向的大事。 荣王大军数战告捷,打得卞军节节败退之余,并一路安抚民心,安置因战祸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所到之处万众归心。 有人传言,那骆观临在其中功不可没,数场战事下来,其人如今很得李隐倚重。 且今年京畿西面的雨水比往年要少,汛期并未给荣王大军造成太大影响,间接加快了大军攻往京师的脚步——有人趁机宣扬此乃荣王得天相助,乃天命所归之征兆。
第607章 明洛密信 一名士兵策马归营,快步来至荣王帐中,带回了最新的捷报。 帐内谋士们俱振奋,有人道:“如此看来,最迟只需再有一月,我军即可兵临京畿!” “届时这卞贼的皇位,怕是坐不足一载!” “王爷有望于今岁冬前取回京师!” “我等在此先行贺喜王爷……” 众人无不附和着道贺,只有盘坐下首的骆观临未曾开口。 这一战比众人想象中顺利,而这份顺利,也让越来越多的势力开始向荣王李隐靠拢倾斜,在一众荣王府谋士眼中,这不外乎是因:是非成败,人心自有分辨。 他们眼见便要逼近京师,而那李岁宁却选择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中—— 王爷的大业之行尤为顺遂,而那强敌对手却昏招百出……这便是气运与天命! 有谋士提及李岁宁,嗤笑道:“……此女借太原祥瑞之事宣扬天命之说,然而天命岂会在一女子之身!果不其然,任凭她窃得储君之位又如何?目光短缺妇人之仁者,拿什么来守住所窃之物!” “听闻太原所出政令,多处不愿遵从……谁愿尊一位生死未卜,罔顾大局的少年女子为主?” “那常岁宁做事之前也不想想,即便以此举博来护国仁名,然而大势当前,谁人能不为后路思虑?去往北境博取美名,实在天真愚昧!” 她年少轻狂,怕是根本不懂得身为君主的首要职责是什么……不是能力手段,更不是仁义之名,而是活着。 活着才是一切的根本,一个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无法保证的人,且主动背离了权势的争夺中心,她拿什么来聚拢人心?试问有几人能放心将自己的身家前程押到这样一个充满变数到不负责任的年轻女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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