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骆观临自荐,同卞瓒此人私下见了一面,并以攻心之策成功地说服了对方。 卞瓒远比卞春梁的几个儿子要出色,但他注定与储君之位无关,他能借卞姓所触碰到的高位,只能到这儿了。 但他要承担的危险却远大过利益,荣王大军一旦攻入京师,他必遭株连清算。 战局如何,他心中自有分辨。 卞春梁自然会死战到底,那是因为他是皇帝,战或不战都是个死字。但他不一样,他尚有生机在,只看他是否愿意把握了。 并且,骆观临与他道,荣王仁慈爱重人才,只要他尽心,非但性命可保,亦有机会得到重用。 那已是两月前的事。 此刻,骆观临压低声音,道:“卞瓒此人过于心狠手辣,之后务必设法除去,还请王爷切莫心软。” 李隐叹息一声,轻颔首:“是,先生思虑周全。” 不多时,人马经过大云寺,李隐下马,欲入寺中敬香。 骆观临随之下马,施礼道:“某在此候之。” “今日风大天凉,又怎好让先生在此久候?请先生与本王一同入寺吧。”李隐邀请劝说。 骆观临几不可查地犹豫了一瞬,到底施礼应是,跟随李隐入内。 大云寺乃是圣册帝登基时所建,耗费极大,骆观临虽未明言,却也不难察觉他恶其余胥的情绪。 李隐在前后大殿各自敬了香火后,看向远处半隐于寺中草木中的宝塔,遂令人引路。 据闻明后建成此塔后,便轻易不许人靠近,因为其中供奉着投生救世的天女,而坊间传闻明后便是那天女的转世化身。 这是身为君王极常见的手段,用于归拢民心而已,李隐不觉有异,此前对这座宝塔也并没有太多好奇,此时他之所以要入塔,是因为固安公主明洛的那封回信—— 此前明洛送来吐谷浑的国书向他示好,于密信中提及了合作之心,并自称手中握有一则关于先太子效的秘事…… 李隐回信试探,而并未就此答应与之合作。 合作的前提是他需要,而李隐此时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与一个疯子合作,也做一个铤而走险的疯子,做疯子是要付出代价的,善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他虽未答应,却也未曾完全回绝,留一条后路备用不是坏事,且他的确对明洛口中的“秘事”有几分兴趣。 见李隐态度如此,明洛在回信中也并未急着吐露,她在这场合作中不占优势,那个秘密也是她拿来谈合作的筹码之一,自然要擅加利用—— 明洛在信上道——来日荣王殿下归京,若能去往大云寺,入天女塔一观,想必便会认真思虑合作事宜了。 李隐历来对故弄玄虚之举嗤之以鼻,而被故弄玄虚者牵着鼻子走,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他轻视明洛的手段,并未将太多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但今次既是路过,却也不妨看一眼。 塔院内竹林已见枯黄之色,风一吹,几分萧瑟。 李隐循着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塔檐上悬着的铜铃,便走进了塔内。 入目所见,却叫他意外。 塔中玉石砌成的水池被损毁,池中玉台之上供奉的天女像也已倒塌碎裂,唯余满池残水碎玉。 很快,有僧人疾步而来,匆匆行礼后,对此做出解释。 塔中天女像是被卞春梁下令所毁,据闻是因卞春梁听说这座宝塔中布有阵法,护佑着明后和李家的帝运风水,由此影响到了新朝国运—— 卞春梁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战事一输再输之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 李隐看着池中碎掉的玉像,几分惋惜:“原来如此。” 骆观临却是道:“卞贼固然罪大恶极,但其毁去此像却不为不对,本就是诓骗世人之物,合该毁了去。” 听得这尖锐之言,一旁的僧人只得念佛,不敢多言。 李隐环视被毁坏的塔中陈设,半顺从着骆观临的话,道:“既如此,之后便将此塔平去,另建禅院吧。” 从塔中出来后,李隐并不着急与明洛回信。 对方的提议,于他而言不过是随用随取之物而已。 至于那所谓有关先太子效的秘闻,死者旧事不必着急探问,来日吐谷浑重新归大盛掌控,他若想听,对方自然要好好地说与他听。 眼下,他有许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李隐拿倚重的语气与骆观临道:“接下来之事,还需先生多费心。” 骆观临与他施礼,垂眸道:“骆某无所能,唯尽心尔。”
第616章 死人和疯子 李隐踏过塔院之外青石地砖上被落叶半覆去的图腾,道:“京师已被收复,该迎天子归京了。” “先生,这是绕不开的一步。”李隐缓行间,与不曾接话的骆观临道:“况且她是阿效的生母,单凭此,本王也该给她一个体面。” 骆观临闻言,便也不再反对,只冷笑着道:“这妖后在太原虽然也只是个傀儡,但她既选择扶持那常岁宁为太女,可见是要执意与王爷为敌。即便王爷使人体面相迎,她只怕也未必愿意返京。” “本王只需做自己该做之事,至于她要如何选择,便是她的自身造化了。”李隐:“到底她也该清楚,太原城应当保不了她多久了。” 骆观临:“王爷此言是指……” “先生大约还不知道,常岁宁此时人已不在北境战场了。”李隐道:“她去了北狄。” 骆观临眼底微震。 李隐:“据探子回禀,自其动身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回……北漠即将迎来寒冬,到时即便只是率军游荡,也是生死难料的。” 他的语气里并无半分幸灾乐祸,反而带一些忧虑。 骆观临慢慢皱起眉:“孤身率军入北狄,十之八九要有去无回,此女竟然狂妄冲动到了这般地步……” 李隐却是摇头,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她能有这样的胆魄与担当,本王却是很难不对其生出敬佩感怀之心了……” “她此一去,在本王心中,甚至已足以抵消她混淆我李氏血脉之过。” 李隐眼底的欣赏感慨并非作假。 他的确很欣赏这样的人。 上天也该让这样的人遂愿,想做英雄的人,便该成全她,让她如愿成为叫人铭记百年的英雄……到那时,他也会铭记于心的。 但英雄事迹不能只在英雄身死之后才迟迟昭告世人—— 李隐道:“如此英勇仁德之举,当告天下人知之。” 秋风扫过足下落叶,骆观临的视线随落叶飘起,转瞬复又砸下,再开口时,声音冰凉如常:“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她享了这美名。” 李隐语调如风般和煦:“先生,这是她应得的。” 美名只对活着的人有用。 论起美名,谁能越得过阿效去,可结果又如何。 此刻当让天下人知道那位皇太女回不来了,回不来的人,又要如何去效忠? 他早就说过,为人主公者,安稳活着才是最要紧的本分。 可惜总有人不甘只做人主公,还想做救世的神。 不过,这世间的确需要有这样的人来救,大约是万物恒常,对错善恶,生死去留自有秩序,众生且就这样各司其职,倒也很好。 她且去做这英勇救世的神明,他只做一个庸俗治世的凡人即可。 神明不属于人间,凡世唯容得下凡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出了大云寺,李隐上马,道:“先生随我去一趟国子监吧。” “据闻卞春梁破城之日,乔祭酒选择主动留在了京师,与众监生共进退,护下了不知多少学子,师德大义实令人感佩……”李隐缓缓驱马,眼神敬佩:“本王未入城前便在想,待入京后定要亲自前去拜访。” 他之后必然要选拔人才,而国子监内的监生经此一事后,此时无不对乔央这位祭酒敬慕听从。 “乔祭酒的人品德行固然无可挑剔……”骆观临道:“但此人与常家往来甚密,又曾将那常岁宁收作学生,为此在登泰楼中大摆宴席,无人不知。” “那已是许久前的事了,彼时常岁宁不过寻常闺中女郎,乔祭酒又怎能料到之后的事。”李隐含笑道:“况且祭酒之所以与常家往来,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从前同在阿效手下共事的交情而已。” 他一袭宝蓝广袖长袍,坐在马上,语气豁达疏朗:“而本王也是阿效的王叔,并非外人。” “王爷豁达,却也需要多加提防……”骆观临道:“不妨待见罢之后,加以试探其态度,再下定论不迟。” 李隐含笑好脾气地点头:“先生历来思虑周全,本王都听先生的。” 他自然不可能尽信乔央,无论乔央是何态度,对他而言这甚至没什么好试探的。 只是他初至京师,免不了要先安抚收拢人心,至于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时间还很长。 急于血洗镇压各处,那是明后名不正言不顺的做法,不适合他这个李家人。 见李隐亲自前来,乔央忙让人摆茶招待。 三人相坐吃茶,骆观临少有言语,李隐感佩乔祭酒的苦心以及这些时日的不易,乔祭酒道了句不敢当,起身向李隐施礼:“倒是下官,要代国子监内众监生多谢王爷收拢京畿大局!” 李隐随之起身,扶起乔祭酒的手臂。 双方无人谈论立场,也无人提及常岁宁或李岁宁,只谈京师局势和卞春梁之乱带来的诸多乱象余弊。 金阳将斜之际,李隐告辞而去,乔央亲自将人送出国子监。 见李隐一行人马走远,清瘦了许多的乔央才带着书童转身往回走。 谈话时荣王说到是从大云寺过来的…… 乔央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早在数月前,孟列借暗桩向他传信,让他在荣王入京之前,务必设法毁去天女塔中白玉塑像。 孟列未曾细言,但乔央猜得到,必然是与自家殿下复生之事有关…… 于是他借家中父辈在钦天监中任职的学生之口传开了天女塔中藏有国运风水之说,让卞春梁来动手是最好的选择,合情合理,不会引起荣王怀疑。 从荣王的态度中可以看得出,对方尚不知岁宁便是殿下……不知道才是最好,知道了怕是要原地发疯的,哪里还能维持住此时这体面要脸的君子模样? 而话又说回来,这种离奇之事,寻常谁又能想得到呢? 乔央望向北方,眼底有叹息有忧虑,纵然是到了此时,他时常仍觉不切实际,仿佛这一切只是场臆想出来的梦,为苦难苍生而织出来的梦。 察觉到自家祭酒大人忧国忧民的心情,那书童劝慰道:“祭酒,难得闲暇,咱们去钓鱼吧?您许久不曾钓鱼了!” 乔央转头瞪向他。 书童以为失言,缩起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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