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岁宁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么,眼底骤然一喜,下一瞬看向崔璟,下意识地思索问:“可昨日我军……” 崔璟面上未曾改色:“北狄尚未认降,我军亦不知具体,昨日一战不过是解救被围困的将士而已。” 李岁宁已然回神,眼底现出欣赏的笑意,认同点头:“正是此理,无可厚非。” 昨日那一战的战况对北狄军而言十分激烈惨痛,唐醒在路上显然也有耳闻,此刻他含笑直言:“昨日一战乃是好事!将他们打得再不敢还手,再无再战之力,才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主战侵犯的一方,永远没有资格用战场上的伤亡来博取任何道义上的恻隐怜悯。 唐醒言毕,从宽大的皮袄下取出一封文书,双手奉上:“此乃北狄王后所呈,特请我朝皇太女殿下移步王庭!” 阿点忙去接过,两三步回到榻边坐下,双手展开文书,举到李岁宁眼前,让她来看。 李岁宁正要歪过脑袋,站在她旁侧的崔璟默默伸出一只手,将那文书在阿点手中旋转了半圈,上下摆正过来。 荠菜倒了碗热茶,单手递到唐醒跟前:“醒兄弟这一趟不容易,喝碗茶暖暖身子罢!” “多谢大姐。”唐醒笑着接过,茶汤氤氲,热汽蒸蒸。 待唐醒喝完这碗茶,李岁宁也已看完了那封文书,唐醒拿着空了的茶碗,这才说起自己一路的经历和事情的全部经过。 说起来,从他奉命动身离开,至今已半载余。 彼时,他得了主公八字托付:【前去北狄,杀一个人。】 深入北狄的路很难走,又因为要尽量悄无声息地潜入,所行路线便多是偏僻荒凉处,时刻都在与地形和天气作战,即便是素有五台山浪子之称,见识过各地风貌的唐醒,有许多次也都以为自己要走不出去了。 穿过一片片无人之地,数次死里逃生,之后撞到了一群持刀弓的游猎者手上,唐醒为了不暴露身份,一直作行商打扮,他谎称来自西域龟兹,那里属陇右管辖,虽也是大盛领土,但相对中原而言,与北狄的关系没有那般势同水火,彼此偶有通商。 唐醒一口地道的龟兹语和西域打扮,勉强取得了那些人的信任,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遭到了那群游牧者的洗劫。 但对唐醒等人而言,能保住性命以及身份秘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问题也很快来了,随着天气渐凉,猎物越来越少,他们的食物和单薄的衣物都成了问题,待到真正饥寒交迫时便会必死无疑。 这时唐醒决定稍改变路线,冒险靠近了一处部落所在。 他们一路行至此,狼狈不堪,如同野人,流放感十足。 人口也是资源,被绑住双手掳走为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半月后,那群部落牧民被气得险些昏厥。 他们怎么也没想明白,那群温驯胆怯,不管是放羊还是捡粪都十分能干,经常会因为一两块霉饼而内乱大打出手、并且打架时的招式十分原始笨重,总之除了吃得多了点再没有其它缺点的奴隶怎么就逃走了呢? 且还带走了他们百余匹马,刚晾晒好打算过冬的肉干被席卷一空,就连大家的皮袄也被偷走好些! 有了马,赶路就快了,且所乘马匹和穿着都完全融入了北狄,羊皮袄和皮帽一遮,也看不到具体容貌,只要不靠近交流,过路倒是基本没有阻碍了。 唐醒和身在北狄的眼线联络上之后,继续以皮货商人的身份行走,并搭上了阿史德部落的人——也就是王后部族的族人。 唐醒暂时没有办法接近北狄汗王,但是他在阿史德部落中等到了与王后见面的机会。 那晚,那位王后似乎是被他的提议吓到了,果断地拒绝了他。 但唐醒却觉得尚有希望,因为对方并无意揭发他,虽然她的说辞是不想连累族人担上通敌的嫌疑。 之后,唐醒数次去信游说,皆未得回应。 但唐醒也未曾将希望全部押在王后这条路上,他同时也在尝试着接近北狄汗王,只是后者需要时间来经营,且十分考验运气。 唐醒不缺耐心,但是他深知耽搁得越久,后方的伤亡便越重。 就在他下定决心打算孤注一掷刺杀汗王时,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汗王突然派出王庭一半的兵力,并由阿史那提烈领兵,离开了牙帐。 紧接着,唐醒很快得知,有一支盛军攻入了北狄,接连攻下数个部落,而领军者……竟是他的主公。 殿下她竟然亲自来了北狄! 知晓阿史那提烈的难以对付,唐醒顿时心急如焚,同时他意识到真正的机会来了。 当日,他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北狄王后传信,这次不再是游说,而是告知——他需要她两日内给出是否合作的答复,否则先前他开出的一切条件作废,彼此再无合作的必要和可能。 当晚,唐醒终于收到了那位王后的回信。 向来不缺疑心的北狄汗王到死也不曾想到,要了他性命的正是他眼中那位懦弱无用的枕边人。 汗王是被毒杀的,那毒药无色无味,发作之后一刻钟内便会要人性命。 深夜,王后闭眼静躺,听着身侧的丈夫挣扎着掉下床榻,想呼救却只能发出极其低弱的声音,那低弱的声音里似乎亦有愤怒,愤怒于她这个王后实在无用,竟然睡得这样沉,连丈夫的呼救都察觉不到。 直到动静消失,王后才慢慢起身,唤了外间的心腹婢女入内,一同将丈夫抬回榻上,用心地替他一遍遍擦拭干净口鼻中流出来的鲜血,直到再没有血流出。 之后,王后继续躺在丈夫身侧闭眼休息,直到天色将亮,下人们走进来侍奉,发现了已经僵硬的王,蓦地爆发出惊叫声。 王后被惊醒,跟着惊叫起来,面色惨白,踉跄跌下床榻,颤声让人去请医官。 有侍女哭着说,王的身体已经僵硬,请医官无用了。 王后颤声说,那就去请大祭司施法来救。 无用的王后看起来紧张,愚昧,手足无措。 当然,神力通天的大祭司也未能救活汗王。 汗王之死,势必会影响到战局。 依照传统,王庭官员很快召集各处人马返回,为王发丧。 阿史那提烈起初带大军四处搜寻盛军踪迹,行踪难定,又因大雪阻途,第一次传信的人并未能寻到阿史那提烈,直到后来阿史那提烈带军扎营,第二次传信的人才终于将王的死讯带到。 唐醒最初设想的便是尽快召回阿史那提烈,以解自家主公之困,但却未能如愿,因此他方才入帐,第一句话便是自己“办事不力”。 李岁宁却不这样认为,她听到此处,道:“阿史那提烈此人的主战之心比之他的王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他得知了汗王死讯,必然也不会甘心就此退去。” “且这样也好。”她说:“若他果真回了王庭,之后再想寻到机会和名目杀他却是不易——若他活着,凭借他的野心和能力,他便是最有可能接任王位之人。有这样的人在,战事很难休止,即便我军此次拼力击退北狄,只怕至多两三年,他们便会卷土重来。趁早杀了此等野心之辈,才能为我大盛杜绝后患。” 李岁宁历来主张每一场战役都势必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从一开始她要的便不单单只是击退北狄,她要此一战后,使北境获得尽量长久的安定。 所有妨碍这个计划的人,都必须要死。 而汗王之死,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李岁宁看着唐醒:“此次能以最小的代价除去北狄汗王,休困居功甚伟。” “醒岂敢当得此言!”唐醒道:“属下抵达之后,一直难有进展,此功仅在殿下而已……若非殿下亲自率兵攻入北狄境内,一路攻占北狄部落,将那可汗生生吓破了胆,他也不会出动王庭半数兵力,并让阿史那提烈率兵前去阻杀殿下。而若非如此,那北狄王后断不敢下定决心答应合作之事。” 接触之下,唐醒很清楚,那位王后是个聪明人。 她很忌惮阿史那提烈,若阿史那提烈留在王庭,她即便杀了汗王,也不过是在为提烈做嫁衣,且稍有不慎,她便会因此赔上性命。 于她而言,她既然冒了这样大的险,便该得到同等的回报——而若只是将自己从一个困境中转移到另一个困境中去,她为何要铤而走险? 那些“休战与和平”的大义之言,对她来说还太过遥远,并不足以将她打动。 李岁宁提前了解过这位王后的经历和处境,考虑从此人身上突破,原因有两重。 杀人这种事,总是枕边人最方便下手,杀起来事半功倍; 二则,有了一位如此身份的“同谋”,后续之事才更好收尾。 但说服一位王后去杀她的丈夫总归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其中少不了游说和谈判,李岁宁并不认为唐醒先前的游说接触是无用的,而功劳全是她自己的—— 若没有唐醒打下的基础,任凭她再如何引开提烈杀死提烈,也无法让那位王后突然间便自主地下定杀夫弑君的决心。 她与唐醒的行动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唐醒的功劳毋庸置疑,如此一来,不知免去了多少将士伤亡。 李岁宁半点不曾吝啬对唐醒的肯定及夸赞,单是带着这么多人活下来抵达目的地,已经是超乎常人的存在——他带去的人当中,有五名士兵丧生,却是因为患病,余下之人皆被他安顿妥当周全。 李岁宁从起初便知道,唐醒最适合做这件事,却也没想到他适合到如此地步。 而之所以让唐醒冒险前来,而非直接让身在北狄的眼线传信给王后,便是因为这桩合作注定不易达成,需要持久反复的谈判和游说,这中间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少不得需要由心腹来灵活把控便宜行事。且敌国眼线只该存在于暗处,一旦直接出面与人交涉,便有被全部拔除的可能,多年心血将一夕间付之东流。 提到谈判,李岁宁便问唐醒:“那位王后都提了哪些条件?” “她只让属下帮她杀了两个人,并保证她和公主的安全。”唐醒:“余下的,她想和殿下您当面商议。” 李岁宁:“杀了哪两个人?” “一位是王庭护卫统领,死于汗王死后的第三日。”唐醒道:“另一人是北狄的小可汗,死在属下动身前夕。” 汗王之死让王庭大乱,混乱之下,有那位王后做他的内应,取此二人性命,便很轻巧了。 唐醒没什么怜悯之心,哪怕那位小可汗还只是个少年人,争斗哪里有不残忍的,人各有命,成王败寇而已。 “她给属下的杀人理由是,这二人疑心汗王之死,主张彻查,实在让她心中害怕。”说到这位王后的说辞,唐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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