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允诺,只要能救下族人,便愿意重新归顺听命于王庭。 王后同情地看着他们,而后对那些官员武将们叹息着说,这便是人心大势所向,不得不降。 在众人变幻的目光中,王后无力地慢慢坐回去,几分哀愁的视线从上方落下:“事已至此,各位不如好好地想一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位太女殿下答应我方求和的提议……” 那位太女殿下,至今都没有召见她派去的人。 北狄王庭陆续又派出官员使者,前去求见大盛皇太女。 之后,阿史德元利亲至,身侧仅有十人随行。 元利的到来,足以说明北狄王庭内部的意见已经达成了统一,李岁宁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但崔璟说,还有一件事要办。 元利同样没能见到李岁宁或崔璟,但是他至少得到了一个要求,对方有要求便是好的开端。 元利就此离开。 再折返时,他带来了二十多名北狄人,那些人皆被绑缚着,押至盛军营前请罪。 他们有一半是此战的主战者,直到现下仍不甘心休止战争。 余下一半,是当年曾参与了以崇月尸身泄愤之举的将兵……虽时隔久远,却并不难确定他们的身份,他们每个人都曾无数次将此事作为谈资在人前炫耀,描述的过程中总是目露兴奋的光芒。 战事进行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可以不论手段高低,若说当年这些北狄人的举动是如此,那么崔璟此时的举动亦是如此。 况且他并不在乎此举是否磊落宽容体面,秋后算账该不与该,此中规则只该由胜者来制定。 当年杀掉北狄主帅在先的李尚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后事,但她知道有人在乎,崔璟在乎,无绝在乎,她的老师也万分在乎,甚至大盛子民也无法接受他们的公主在死后受到折辱。 身为一朝公主,许多时候她的尊严也是一国尊严,此举能抚慰她的故人,能振奋她的民心,那便可以去做。 阿史德元利下令,将那二十人斩首于营前,向大盛子民以及已逝去的崇月公主赔罪。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史德元利再次来到帐前求见大盛太女。 这次,那厚重的帐帘终于在他面前被打起。 木轮碾动,一辆四轮车椅被那名与他在战场上多次交手的青年从帐内缓缓推出。 椅上的女子披着宽大的墨色狐裘,罩着风帽,大半张脸颊都被拢在蓬松的狐毛中,唯一双乌亮平静的眼睛叫人看得分明。 元利突然意识到,她这些时日对北狄官员避而不见,同她伤得很重大约也有关系,她在养伤。 毕竟她杀了提烈。 提烈的身手他很清楚,连他也不是对手,按说这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元利没有将思绪过多分散,他很清楚自己今日来此的身份。 不再是对手,而是认降者。 元利单膝落跪下去,捧上自己的刀,任由那车椅上的女子处置。 战事休止,而他是此战的主帅,一次次大规模的攻关之战中,他手上沾染了无数大盛将士的鲜血。 当然,他此刻跪在这里并非是出于如何无法自处的忏悔,他只是需要这样做,正如他此番选择仅率一万兵马返回北狄——他是为了替妹妹掌控王庭局面,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给已经入境的盛军造成威胁之感。 身为主将,他比太多人都提早预知到了这场战事的败势。 既然如此,自然就该为后路着虑了。 他对崔璟率兵入境之事并非无察,只是他已经不需要再打没有意义的仗了。 他从不是一个会被战争冲昏头脑的人,他也不是亡命徒,从始至终他要的都只是得到更多能力,从而保护妹妹。 实则他并不是父亲亲生,自幼他从不被善待,唯独妹妹将他当作亲人,他只想尽自己所能,护她们母女安定周全,若是可以,他还想让她们尽量尊贵地活着。 所以他跪在此处,不是为了汗国,不是为了悔过,而是为了他珍视的人。 北狄的入侵之战对大盛而言是罪恶的,而他对盛军而言是罪恶的,同时他的存在也是一种威胁,若他的死,能换来想要的结果,那么他无需犹豫。 李岁宁看着那把被捧起的刀,和跪在面前的人。 日光打在山巅积雪上,映出刺目的白。 李岁宁杀掉提烈那一日的雪,是北狄今冬的最后一场雪,那场雪大得不遗余力,仿佛彻底宣泄了一切严冬刺骨的冰冷与苍凉。 又是一连数日晴好,冰封的积雪慢慢有了消融的迹象。 这一日,北狄王后除去了丧服,换上正式的王后袍服宝冠,牵起了女儿的手。 “可敦,我们要去哪里?” “去拜迎大盛皇太女李岁宁,向她认降求和。”王后牵着女儿初显细长的手,柔声交待:“阿奈,你务必要让她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得到她的认可。”王后说:“这样我们才能有长久的尊荣和安定。” 女孩似懂非懂,但很郑重地点头。 在一众北狄官员的陪同下,王后带着她十岁的女儿,出了牙帐,去迎接那位皇太女。 白茫茫的天地,被玄甲骑兵撕开了一道缺口。 数十步外,那些整肃的兵甲列于两侧,从中分开了一条道路。 为首的青年上将军跃下马背,行至后方一辆马车旁,将车内系着玄披的女子扶了下来。 阿点忙推着车椅走近,李岁宁坐了进去。 她这次的伤养得格外好,如今已经可以走动,但冬日雪后湿滑,无绝和阿点他们如何也不允许她擅自走动,务必让她养得更好一些。 今日动身前,崔璟不忘对症下药地宽慰她:【如此并不减殿下威仪。】 阿点则道,若她实在觉得威仪不够,余下的他来补上。 于是此刻推着李岁宁走向北狄王后官员的阿点,拧眉故作严肃态,身形格外板正。 崔璟跟随于侧。 后方荠菜,唐醒,无绝等人紧随。 苍穹下,鹰啸声回荡。 王后仰头看了一眼那盘旋的鹰,视线下落,便见到了那位来自大盛的皇太女。 就是这样一位年少的女子,孤军攻入北狄,杀了提烈,并且“唆使”她杀死了她的丈夫。 王后带着群臣恭敬地向那年少的女子行礼,请她入帐和谈。
第628章 不会再有和亲的公主 大帐外,由崔璟率玄策军把守。 帐内,李岁宁居上首之位,阿点随护立于她身侧,下首依次是荠菜、无绝,唐醒,以及随行的几名谋士军师。 一名北狄官员将拟定的求和文书奉与李岁宁,让她过目。 看罢其上那一行行数以万计的马匹牲口上贡数目,以及绝不再犯境的允诺,李岁宁目露满意之色,将那文书合上,由一名女兵接过,交给那几名军师查看。 接下来便是双方在细节之上的商讨,气氛总体还算融洽,大盛一方并无北狄官员想象中的盛气凌人之感,反而很爽快。 北狄官员们暗自松口气,有人私心里想,幸而如今大盛朝堂崩乱,试想一下,今日若换了那群咄咄逼人满腹算计的盛国文臣来,只怕这场议和便没有这样简单了。 此种轻松感,一直持续到那上首的玄披女子开口,直言提出,她另有一个要求。 那些北狄官员交换了一番眼神,只听他们的王后道:“请太女殿下吩咐,凡力所能及,汗国必不推辞。” 在李岁宁的授意下,荠菜起身,抽出别在腰后之物,走到帐中央,将那一卷图展开,面向北狄众人。 那竟是一幅北狄地形图。 虽然细致程度无法与舆图做比较,但各处山脉以及主要的河流皆有准确描绘……这让北狄官员感到心惊,他们尚不知盛人是何时、又是如何对他们的疆域有了如此了解,这需要多年的探索丈量。 是盛人安插了眼线,还是他们王庭出了内奸?或者两者皆有? 这种时候出言质问未免显得愚昧冲动,更何况真正的问题且不在此…… 北狄众人惊疑不定间,视线无不落在了图中被朱笔圈起的三处位置上。 那分别位于他们汗国牙帐的上方,左侧,以及右侧,上方所圈乃狼居胥山,左于乌布苏诺尔湖与乌德鞬山之间,右侧则在乔巴山与克鲁伦河一带。 皆是水草丰茂处,皆是要地。 上首那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欲改我朝安北都护府为安北大都护府,另在此三处分设地方都护府三座,皆归安北大都护府管辖——” 在一片震动声中,她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怎么能行!”有北狄官员猛然站起身,拿北狄话脱口而出:“如此一来,我汗国成了什么!大盛的家奴吗?这简直欺人太甚!” 在内部设下都护府,这分明是要将他们变作第二个西域! 有其他官员留意着李岁宁的神态,示意那些吵嚷的官员冷静,自己则起身,正色向上首的李岁宁屈臂行礼后,尽量拿平和的语气说道:“太女殿下,贵国已设安北都护府监察边境……”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岁宁平静打断,反问:“可是你们还是不止一次挑起了战事,不是吗?” “这说明安北都护府多年来逐渐形同虚设,并不足够维持两国太平大业。”她微微笑着道:“既然不够,自然便要增添筹码,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她话中之意再明了不过,是北狄不遵约定在先,安北都护府乃是大盛的底线,北狄既然触犯了这条底线,那么她不介意将这条底线再往前挪一挪。 大盛设下的底线不是要拿来被他们反复试探的,既非要试探,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李岁宁话音不重,态度却无转圜余地。 荠菜将那幅地形图收起,握在手中,朗声道:“殿下在各处设立都护府,亦是为了免于贵国再陷入各部族分裂之境!且我朝官员驻守于此,亦可开化贵国民智,更不必提两国邦交之下,受益兴盛的一方必然是你们汗国!” 说着,朝那些脸色复杂的北狄官员们微一拱手:“我朝太女殿下一番良苦用心,若列位不愿领情,那便恕不奉陪了!” “且慢!” 王后起身来,向李岁宁行了一礼,而后对那些北狄官员们道,她想和太女殿下单独一叙。 那些官员们脸色各异地转身出去,在帐外或焦急地踱步,或三三两两交谈,脸色不忿,但见那些守着的玄甲军,唯有一再将声音压低。 帐内,李岁宁的部下却未退去,她与王后道,这些皆是她的心腹,不必避讳什么。 王后点头,先是看了一眼盘坐的唐醒,才道:“太女殿下,当初唐将军与我商谈合作时,从未说过这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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