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处不难寻。”昌氏微抬首,看向登泰楼的方向:“难寻的是合适的时机。” 此前她曾试图借花会之名邀这位常家娘子过府,稍加试探一二,但对方并未应邀前来。 当然,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且比起寻常花会,今日显然有了更好的选择。 不,应当说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在最受人瞩目,最风光得意的时刻坠入谷底,万劫不复——只这一次教训,便足以叫对方铭记终生了。 明谨顺着昌氏的视线看过去,一时若有所感。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 母亲在后宅里的手段,他虽未细致了解过,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包括那明洛的生母似乎便是…… 也对,常岁宁那贱人说到底也是女子,对付女子自然还是母亲更为擅长。 明谨忽然兴奋起来,低声问:“母亲打算亲自去登泰楼?” 昌氏轻嗤笑一声。 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丫头而已,她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此时,头顶夜空忽然发出一阵轰鸣,那是焰火绽放的声音。 循着那焰火燃放绽开的粲然光亮看去,只见正是登泰楼所在的方向。 “真热闹啊。”昌氏感叹道。 但很快,就将会是另一种热闹了。 而那个自认只需掌握住别人一丁点儿错处便可为所欲为的天真小姑娘,注定只会如这焰火,一瞬光彩后,只能留有一地狼藉不堪。 …… “真漂亮……唔!” 登泰楼三楼内,阿点边往嘴里塞着点心,边睁大晶亮亮的眼睛看着楼外的焰火。 常岁宁也在看着那不断升空的烟花,一时也有些看呆了。 她从未见过这个。 “小阿鲤,漂亮吧?”阿点兴奋地伸手指向窗外。 常岁宁怔怔地点头:“很漂亮。” “此焰火乃火药制成。”魏叔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她背后说道。 不想露出破绽的常岁宁下意识地道:“我知道。” 火药气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单是嗅也嗅得出来了。 只是她当年离开大盛时,的确还没有这个东西——但这一点不宜表露出来。 魏叔易含笑看她一眼,又看向焰火:“甚少见常娘子露出如此新奇之色,故我还当常娘子是第一次见。” 常岁宁面上不置可否,搭在围栏边的手指轻敲了一下。 第一次见没什么,观楼下百姓反应,此物出现显然也没几个年头,阿鲤不喜出门,或也是第一次见。 但她方才那句为了不露出马脚的“我知道”,知道是火药制成,却未必是阿鲤该知道的。 这魏叔易显然是犯了老毛病,又在似有若无地试探她了。 果然,就听对方好奇地问:“不过,常娘子怎知是火药制成的?” 常岁宁已有准备,此刻便格外从容:“方才听楼下百姓说此物是火药所制,须得离得远些,不然会被炸伤的。” 魏叔易了然点头:“原也是刚知道。” 常岁宁:“从前兴许也知道。” 魏叔易抬眉:“此话怎讲?” 常岁宁不答反问:“魏侍郎是否觉得我行为有异于寻常女郎,故而自在合州相见起,便总想试探于我?” 魏叔易:“……?”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嗯,不愧是常娘子,非常人可比。 好在他是魏叔易,也非常人可比。 “不是试探,是好奇。”魏侍郎笑容友善地纠正道。 常岁宁看着他:“那为了不让魏侍郎继续好奇,我今日便坦诚告诉魏侍郎,我何故会有这诸多异样之处——” 魏叔易笑意微敛,与那双眼睛对视着,无声认真起来。 视线中,那少女神情平静:“我脑子坏了。” 魏叔易:“?” “自合州之事后便坏了。” 魏叔易:“……请医士看过了?” “嗯,看过了,回春馆也说治不了。” 魏叔易默了默。 回春馆都治不了,那就基本没治了。 他只能同情地道:“没想到常娘子竟患如此难言之疾……” “倒也无甚大影响。”常岁宁重新看向楼外,道:“无非是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言行偶尔混乱,有些话说罢即忘,一觉醒来时常分不清今夕何夕……故魏侍郎若觉我偶有不对劲之处,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已懒得应对了,不如就一劳永逸吧。 片刻的沉默后,魏叔易面露惭愧之色:“此前是魏某不知,之后再不会无礼刺探常娘子病情了。” 听得这“病情”二字,常岁宁甚是满意。 “…………”听罢这番对话,长吉长久地沉默着。 同时,一个阴险而虚荣的念头自他脑海中迸发——他想立刻跑到楼下,在崔元祥耳边大喊——我家郎君知道常娘子脑子有病,你家郎君不知道! 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底线要守住,他不能拿常娘子的病情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一股自我动容之感自长吉心底升起,自觉浑身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脑子有病也不怕,有些人也常说我脑子有病呢。”阿点一边咽着点心,一边鼓励起了常岁宁:“小阿鲤,不怕的,殿下说是人都会生病的!” 常岁宁笑着朝他点头:“正是如此。” 见她“听劝”,阿点咧嘴一笑,擦擦嘴角点心,道:“我吃饱了,得去外面找他们去了!” 常岁宁不解:“他们?” 阿点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下,而后弯腰在她耳边说:“是玄策府的人……是小璟带来的,都悄悄守在楼下呢,我答应了和他们一起干活儿的。” 常岁宁下意识地看向楼下的人群。 一眼望去,并未见有穿玄策府兵服,或者是做劲装打扮的人。 但此时留心细看片刻,便可发现有一些寻常百姓打扮的年轻男子游守在登泰楼附近—— 楼外有,楼内定然也有。 热闹同时也代表着混乱,免不得有人会浑水摸鱼,或醉酒后滋事,为免生乱,她也交待了剑童使人留意着。 但她不知崔璟何时竟暗中安排了这些人。 难怪如此平静,一整日连小偷小盗之事都不曾闹过。 常岁宁思量间,垂眸看着楼下,恰见一顶软轿在楼外停落。 旋即,见有一道身影自软轿中而出,常岁宁定睛看了看,有几分眼熟。 但眼熟是李尚眼熟,并非是常岁宁眼熟—— 且她的确不知对方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故而问:“那是何人?” 魏叔易闻声走了过来,待看清了楼下来人,露出几分意外之色:“这位怎么也来了?”
第110章 女子之师 “魏侍郎认得?”方才刚与对方“坦诚”罢,此刻常岁宁问起话来便毫无顾忌,无需再去思量言辞间是否会露出什么破绽。 这种轻松感让她多少有点后悔不曾早一点将自己的“病情”透露给魏叔易这厮。 “自然认得。”魏叔易看着那位下轿的妇人,道:“这位夫人乃是先头那位……郡王的乳母。” 他在说到“郡王”二字时稍停顿了一下,而后又怕脑疾在身的常岁宁不能理解一般,低声道:“也就是先头那位废帝。” 常岁宁了然点头。 对方是废帝李秉的乳母,这一身份她自然是知晓的。 可李秉被废之后呢? 且看对方衣着虽看似只是中规中矩,并不算华丽张扬,但从神态步伐与精气神来看,便知如今是称得上风光二字的。 李秉被废后是以郡王礼下葬的,而这位废帝的乳母却仍能风光体面地出现在人前,且被魏叔易以“夫人”尊称,除了当今圣人的“宽宏仁厚”之外,只怕还另有什么说法—— 果然,便听魏叔易接着说道:“这位夫人可是不一般……当年那位郡王尚是帝王时,这位夫人便也跟着风光无限,就连后宫妃嫔也无不都敬其七分。” 常岁宁并不意外。 李秉幼年丧母,是被这位乳母一手带大的,且其这位乳母从来不是个软性子,在李秉兢兢业业地做好一位昏君时,后宫事宜由这位乳母把持大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魏叔易道:“彼时谁也没想到,眼看朝局混沌不堪之际,第一位出面开口请废那位‘圣人’的,正是这位夫人。” “其于早朝之上,于百官面前,冒死请废帝王,字字句句痛心疾首,声泪俱下地陈明帝王昏聩之罪状——” 由此,才算真正拉开了废除李秉的那面帷幕。 “原是如此。”后面的话不用魏叔易再多说,常岁宁猜也猜得到了:“如此深明大义,心系江山朝堂之人,事后被褒扬善待,也在情理之中。” 在明后的情理之中,也在天下人的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对方冒死清废帝王这一过分有胆识的举动,是审时度势之举,还是受了“高人”指点? 无怪她以小人之心看待此等大义者,只因此大义者是否有大义,她略有了解。 李秉的这位乳母是何品性,她年幼时是与阿效一同领教见识过一二的。 或者换而言之,能带着自幼无母的李秉在那一场场血腥的皇子之争中活到最后,除了李秉的确是个废材无人在意之外,亦可见此人最擅长的正是钻研生存之道——当然,这谈不上错。 “没错,得了圣人褒扬,赐了一品诰命,亦为世人所敬重。”魏叔易含笑道:“其出宫后,尚侍奉于废帝左右不曾离弃,直到废帝离世。” “此举更是为人称道……又因其于宫中生活多年,无论德言容功皆为女子表率,故被世人视为天下女子之师,人人皆尊称其一句解夫人。” “天下女子之师?”常岁宁重复了一遍,看着那已经入了楼内的妇人身影,道:“我怎惊动这位解夫人了?” 魏叔易含笑挥着折扇:“据闻解夫人也好诗词,常设诗会邀京中女眷前往,此时说不定也是慕名捧场来了?” 捧场二字他敢说,常岁宁便也好似敢信:“甚好,那我今日这拜师宴便又将添光了。” 魏叔易笑着拿折扇示向楼下:“不去迎一迎吗?” 常岁宁点头:“如此人物,理当相迎。” 魏叔易跟在她身侧,边下楼边笑着道:“须知在京中,若谁能在人前得这位解夫人一句称赞,必会传出美名,便是择婿时都能高上一层。” 常岁宁不置可否。 择婿之事,她没有兴趣。 至二楼,她先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见她坐下,魏叔易抬眉:“不下去了?” “不是已经从三楼下来了吗?”常岁宁边整理衣裙,边问:“如此诚意还不够足吗?” 魏叔易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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