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寻常人而言,不太够。 对常娘子而言,甚至有点多了。 于是他诚然点头:“很足。” 常岁宁看向楼下方向。 今日来了二百余人,她若个个皆下楼迎候,累也累死了。 更何况她与这位不请自来的解夫人并无交集,对方来此是何目的尚未可知。 …… “这位夫人请留步。” 一楼诗案前的书童,施礼拦住了那位年近六旬的解夫人。 “今日楼中席座已满,尚无宾客离去,故已不便再接待诸位,望见谅。” 解夫人平静面色未改。 她身侧的一名仆妇眉眼微吊起,扬声问:“开口即将我家夫人拒之楼外,问过今日这拜师宴的主人了没有?” 那两名书童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皆不认得面前之人,闻言互视一眼,其中一人便道:“还请夫人告知身份,容晚辈上去询问罢,再行与夫人回话。” 那仆妇端着面色道:“我家夫人乃道晟坊内解夫人。” 书童微惊讶,显也听闻过,施礼后便上楼询问。 楼上人多嘈杂,书童找到刚从三楼下来的常岁宁询问罢,再折返回楼下,便耗了半刻钟久。 “回夫人,常家娘子邀您入内。”书童施礼道。 看向书童身后空空如也的楼梯,解夫人身边的仆妇微一拧眉。 等了这般久且罢了,那位常娘子听闻她家夫人前来,竟都不曾亲自下楼来迎? 须知她家夫人身份名望在此,纵是那些一等一的贵夫人请夫人教授家中女郎规矩礼仪,也皆是亲自登门相请的。 仆妇心中不喜:“夫人……” 这常家娘子实在怠慢无礼! 近来就听闻这女郎行事狂妄嚣张,现下看来果然不假。 解夫人面上不见异色,只扫了一眼面前诗案上那厚厚一沓的新纸诗作。 书童忙道:“常娘子交待了,夫人不必作诗文,可直接入内。” 解夫人微颔首,抬脚往楼上走去。 她的出现,显然是令人意外的,一时不少女眷皆围上前去寒暄行礼。 今日来的女眷除了先前受邀而来的段氏母女及姚夏等人之外,也有之后结伴同来的,其中有真心喜欢诗词的,也有抱有结交之心的。 但女眷到底是少数,二百余人不过占了数十而已,此时这动静便远远比不上一个时辰之前,褚太傅忽然出现时的轰动。 但段氏并未上前寒暄。 魏妙青更是暗暗皱眉。 两三年前,母亲曾带她参加过这位解夫人的诗会,她彼时十三四岁的年纪,追着只蝴蝶不小心跌进了花丛中扎伤了手掌,便惹了这位解夫人的训诫。 板着脸说什么她身为魏国公嫡女,性情却过于跳脱,若不加以约束,日后怎堪为大家之妇云云。 一片听来委婉善意的附和声中,母亲疑惑地说了句“不对,还未入夏,怎就有知了蝇虫聒噪”,然后未理会那位解夫人沉下去的面孔,拉着她掉头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母亲说出八字箴言——早知如此,狗都不来。 自那后,那位解夫人再未邀母亲去过诗会,平日里她与母亲也会避开这位好为人师的解夫人。 但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撞上了。 一见到对方,魏妙青眼前就浮现那日被当众训诫的画面,羞恼而又忿忿:“母亲,咱们回去吧?” “回去作甚?”段氏瞥一眼那年纪大她一辈的解夫人,道:“咱们可是持请柬来的正经贵客,作甚要避开这些不请自来的人?” 魏妙青一想也对,当即便又坐直了几分。 天下女子之师,名号倒是大得很,可常岁宁特意给了她阿娘请柬,却没想到要给这位解夫人送一张呢! 魏妙青想着,便下意识地看向常岁宁,忽然就觉得对方顺眼许多。 见到了人来,常岁宁便也起身,走到那位解夫人面前,施礼之际,道:“久闻解夫人大名。” 解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这几乎是她出宫后的习惯,她会打量甚至审视每一位出现在她眼前的女眷,而后在心中给出评价。 而同她之前见过的众多女眷相比,面前这个,很有些不同,与她想象中的也不同。 她的想象,源于她所听到的—— 蛮横,哗众,不安于室,京师第一美人。 皮相骨相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衣着装束并未花太多心思,面上连脂粉痕迹都不见,毫无雕饰。 施礼时抬起的那双手,未蓄甲,甚至有薄茧。 而同这些外在之象相比,更让她留意的是这少女的气质态度。 见她来,没有惶恐,没有欣喜自得,也没有忐忑不安。 什么都没有。 解夫人收回视线,看向四下文人喧闹之象,含笑道:“听闻今日骠骑大将军府的常娘子在此大办诗会,我不请自来,只愿未曾扫了诸客雅兴才好。” 若是寻常“识趣”的小娘子,自当这话该如何接,无非是为未曾送去请柬而赔个不是。 或者说,这话抛出来,便是给常岁宁这么接上一句的机会,以全双方体面二字,她得了被晚辈敬重的体面,常岁宁则得了身为晚辈懂事谦逊的体面。 但不巧的是,常岁宁从来不认为无条件的自贬谦逊是值得传扬的美德。 若她哪日自贬谦逊了一下,那必然是装的,且有利可图。 “本只是场拜师宴而已,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了诗会——”常岁宁转过头,交待一名仆从:“带解夫人入座。” 仆从应“是”,与解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那解夫人被请去入座,常岁宁则回了自己的位置,魏妙青颇讶然:“她竟将人晾一边了?” “破例将人请了上来,又客气招待了,如何叫晾?”段氏道:“照此说来,今日这楼中众宾客,岂不个个都被晾着了?” 魏妙青小声道:“可那解夫人脑子与常人不一样啊……她每到之处,不都是被主人家围着的么?” “那就没法子了。”段氏轻叹口气:“谁也没求她来啊。” 解夫人坐下之际,扫向那道少女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喜——与传言果然相符,倒不曾冤枉了她。 待看向那些紧跟上常岁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女郎们,更是微皱了眉。 此时,她身侧的仆妇压低了声音,语含请示:“夫人……” 解夫人目色微冷,微颔首。 她本也不想出此下策,但如此异类,显然不会服谁管教,且其这般张扬行事,长此以往,必乱京师女子之风气。 …… 宫中甘露殿内,圣册帝也听闻了登泰楼今日盛况。 “京中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诗会了,不是坏事。”圣册帝坐于龙案后,搁下朱笔之际说道。 盛世方有盛况,她自然乐见盛况。 但也需分哪种盛况—— 若今日组织这场诗会者,是朝中哪位官员或宗室中人,她自然无法乐见。 一位小娘子的拜师宴,成就了这场诗会,便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忌讳的一切。 倒非她自身为女子,却轻视女子,忽视女子,不以女子作为威胁——正因她是女子,更深知女子行事之不易。 纵是她走到了今日,前路仍是未知的。 她坐上这个位置,是在步步为营之外,又得遇天时地利人和…… 她这一路走来,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任何女子无法再试图借鉴模仿的。 纵有格外出色的女子出现,也无法再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故而,她大可以赞赏的态度,去看待这场颇有包容之气的诗会。 “众文士齐聚一堂,实乃少见之盛事。洛儿便代朕去看一看,今日可有什么好诗词文章出现。”圣册帝交待明洛:“不必声张,亦不必以朕之名,以免惊扰诸士。” 明洛会意应下:“洛儿明白。” 文人手中的笔,时常可为刀。 姑母当初登基,便借用过这把刀。 用过的人,更知道警惕戒备。 诗会本是好事,但若传出了有损天威的碍眼之物,便不能被称之为盛事了——若果真有那等不识趣者,自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促成了这场诗会之人,难免也会被牵连。 明洛掩下眼底思索后退出甘露殿,遂换去官服,出宫而去。 …… 焰火已歇,登泰楼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哭喊声。
第111章 岁宁不许 发出那哭喊声的是个男人。 男人身量不高,约四十岁上下,身穿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袍,发髻胡须杂乱,面色蜡黄,怀里抱着只灰蓝色的包袱。 “我要见常家娘子!” 他哭得伤心欲绝,就要往登泰楼中闯去。 然而他还未及近得登泰楼前堂大门,便被两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那二人皆是青年男子,衣着寻常,但此刻拦住男人的动作与眼神皆透着无声的压迫之感。 满脸眼泪的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哭声不觉一滞,而后慌忙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求道:“我有要紧事要问常家娘子,今日极不容易才寻到这里……求求各位贵人老爷发发慈悲让我进去吧!” 他那阵哭喊着要见常家娘子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楼外不少人的注意,此时其又跪下相求,衣着寒酸的穷苦百姓跪在华灯高悬、贵人云集的登泰楼外,这颇有冲击的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便将那男人显得愈发可怜卑微。 “奇怪,此人为何要寻常家娘子……” 许多人围了上来,议论声一时充斥四周。 楼外皆是崔璟的人,包括那两名出手相拦者,此时已经有人快步上楼将此事禀于了崔璟。 眼见晚间宴席已至下半场,崔璟本欲提早离开回玄策府去,正打算同常阔告辞而去,此时听得下属来禀,神色微动,遂走向一旁的常岁宁。 常岁宁此时正站在一扇仕女图屏风旁与姚夏等人说话。 本正有说有笑的女孩子们见得崔璟走近,有人神色一紧,不觉往一旁退了退。 见崔璟走得更近了,又有两名小娘子退去了屏风后。 好似那俊朗不似凡人的青年每走一步,踩着的并非是地砖,而是她们的胆子。 待崔璟真正在常岁宁面前停下时,已死扛到最后的姚夏也终于默默松开了常岁宁的手臂,朝着崔璟福了福身,屏息走开了。 “崔大都督——”常岁宁转头看向楼外方向:“可是有人来了?” 听得她这声并不意外的询问,崔璟微点头:“有一名身份不明四十岁余的男子在外哭喊,声称有要紧事要当面询问常家娘子——” “既是要紧事,那便有劳崔大都督让人请他上来吧。” 听她语气很是理应如此,崔璟直言提醒道:“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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