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昉抿嘴一笑,道:“闻十三自称心仪我,想要侍奉我。我派他去了京城办差,他死在了那里。他想要看到真正的盛世河山,是为了心中的壮志而英勇赴死。但我还是想了却他未尽的夙愿,让他入我虞氏门。他的牌位,我就放在里面啦,以后,你们在地底下多看顾着他些,毕竟,是虞氏的上门女婿呢。” 虞昉磕了头,将闻十三的牌位放在了后面。 最后面,是她这一辈的位置,空荡荡,惟有闻十三的牌位。 虞昉站了一会,便转身出了门。虞老鹫听到动静出来,她在栏杆上坐下,道:“老伯,里面新加了一个牌位,你帮忙看顾着些。” 虞老鹫道好,迟疑了下,问道:“是上门姑爷的?” 虞昉沉吟了下,“算,也不算。唔,就是大姑爷吧。” 虞老鹫惊讶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寻常,小声道:“是,大姑爷的。不过,将军小声些,当心大元帅听到了。大元帅一辈子就只娶了夫人一个,可没大夫人小夫人,要是大元帅知道,定要恼了将军。” “好,我们小声些。”虞昉也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我要离开雍州府了。老伯多替我费心些,以后,我再回来接老伯去建安城,去花花大城池见世面。” “好好好,我会好好活着,等到将军来接我。”虞老鹫转过身去,抹了眼角的眼泪。 虞昉起身,朝虞老鹫摆摆手,离开了祠堂。 翌日,雍州城城门,在黎明时分,便悄然打开了。一队黑骑冲出城,直奔西郊军营。 雍州大军,闪电袭击陕州府,陕州府张达善不战而降。 虞昉率领大军,继续南下建安城。 建安城,消息雷动。 “虞氏回京啦,雍州府虞将军回京啦!” “虞将军率领大军,进京啦!”
第40章 雍州军真正行动后, 支持与反对两派系,热闹哄哄。 支持的派系,莫过于贫寒清流, 反对者则为酸腐文人,豪绅世族。 两军对垒冲锋,任何的权谋, 兵法,在一次次冲锋,长刀, 坚固的骑兵面前,都不堪一击。 雍州军在朝建安城节节逼近,只离大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大江是建安城最后的屏障, 过了大江,建安城即将失守。 朝廷吵嚷声不断, 天气日渐寒冷, 姚太后咳嗽不止,强撑着调兵遣将。 黄枢密使同样焦急,劝着姚太后道:“太后娘娘,还是先与陛下乘船南下吧。” 乘船南下, 经海上到番州。番州气候炎热,多蛮瘴之地。只离得远,北地来的雍州军一时难以打来,即便打来, 水土也不会适应。 “太后娘娘,臣以为黄枢密使说得是。番州通海, 海货蔬果繁茂,一年可以产两季稻米。” 严相也出言相劝, “太后娘娘,事已至此,坚守无益,还是南下为妙。” 姚太后努力克制住喉咙间的痒意,神色冷酷而坚决。 “黄枢密使,楚州,钦州军不堪一击,吃空饷。偷偷倒卖军饷,兵营里都是些地痞混混,休说与雍州军一战,听到雍州来了,吓得先哭爹喊娘,丢盔弃甲。这些事实,你何须隐瞒。” 黄枢密使惭愧不已,忙躬身下去,道:“是,臣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严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黄枢密使本是姚太后的人,各路军腐败由来日久,姚太后早就清楚。只积重难返,姚太后与黄枢密使都清楚,却毫无办法。 姚太后估计未能料到的是,各路军竟然腐朽到如此地步。 “陕州,楚州,甘州一众州府,知府知州,率先拖家带口弃城而逃。真是我大楚的好官啊!” 姚太后又看向严相,狠厉而冷酷:“逃到京城的,直接抓起来,其在京城的亲族,全部杀无赦!” 严相楞了下,道:“太后娘娘,此举恐惹得人心动荡,太后娘娘还请三思啊。” 姚太后笑了起来,笑容在带着病容的脸上,格外可怖:“人心动荡,真是可笑至极。丢了我大楚大片江山,还怕人心动荡。若政事堂做不到,我就直接下令禁卫去了。” 严相与黄枢密使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做声。 姚太后冷冰冰道:“我不逃,我姚九仪,就是打碎脊梁骨,从不弯曲。虞氏要杀的,也是我们母子,你们怕甚?大不了,重新跪新帝。” 黄枢密使与严相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姚太后看着他们,神情荒凉。 何止是他们,朝臣百官大多如此。 不过,虞昉并不好相与,他们想举家南下,就是害怕虞昉打进京,会对他们不客气。 可惜,他们不敢独自潜逃。若没个正经由头,有兵将护卫,他们一动身,便会被憎恨他们的百姓撕成粉碎。 建安城再不堪,也是他们最后的庇护之地。 姚太后偏不,上下超纲败坏至此,他们可是功臣,他们得要为大楚的江山社稷陪葬! 姚太后缓缓呼出口气,抬起手,道:“你们出去吧。” 严相与黄枢密使只能起身告退,两人走出御书房,一同叹了口气。 “严相,你看,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可要去劝劝陛下?”黄枢密使迟疑了下,道。 严相袖着手望着前方,此时太阳高悬,照着黄瓦红墙,宫闱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去沧浪阁见陛下。”半晌后,严相道。 黄枢密使便与他道别:“劳烦严相了。” 以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彼此怀着心思,客客气气各自离去。 严相朝沧浪阁走去,一路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刚走出小径,便听到阁楼上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男人的声音,当然是景元帝了。至于女人的笑声,严相也很熟悉,是他的孙女严琼儿。 严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对身边的小厮道:“快些,前去回禀。” 小厮连忙朝阁楼跑去,严相不方便走近,便立在那里等候。 阁楼上的笑声渐渐小了,没多时,小厮跑了回来,道:“陛下请相爷前去。” 严相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大步朝阁楼走去。上了楼,回廊里一片狼藉。地上扔着空酒坛,空酒盏,果子蜜饯。 天气寒冷,薰笼里的炭火烧得旺盛,香炉里烧着龙涎香,将回廊上熏得暖香扑鼻。严琼儿只着纱裙,外面罩了件织锦披风,依偎景元帝坐着。 景元帝更是坦露着胸脯,手上拿着酒坛,摊在一堆雪白狐狸皮中,唇角沾着酒渍,已经吃得半醉。 严琼儿要起身见礼,景元帝抬手按住了她,她便顺势坐着了,只言笑晏晏叫了声祖父。 严相沉住气,朝景元帝见礼:“陛下,臣有些朝堂大事,需要禀报陛下,淑妃娘娘且先避一避。” “琼儿不是外人,哪须得回避。”景元帝指着锦凳,示意严相坐,道:“有甚大事,你与阿娘回禀便是,朝政大事,我一向不管,只管吃酒。来来来,严相难得来,我们且吃一杯。” “多谢陛下,臣尚在当差,不宜吃酒。”严相抬手道谢,在锦凳上坐下,也不管严琼儿了,径直道:“陛下,雍州叛军势不可挡,很快便会打到建安城。臣请陛下南下番州,暂时回避一二,且等建安城太平之后,再回京。” “南下番州,番州在何处?”景元帝神色迷茫,问道。 严相见景元帝一时想不起来,便出言告诉了他。 景元帝噗呲笑了起来,对严琼儿道:“你看你祖父,真是好骗。我的江山社稷,番州在何处,我如何能不知。” 严琼儿赔笑,见严相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痛快。 虞昉真正打了来,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半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癫狂。 与景元帝同归于尽,与严相同归于尽,与这座深宫同归于尽! 笑罢,景元帝摆摆手,道:“严相,你怕甚,我与阿娘都不怕,死就死,人谁没有一死呢?都是冲着我楚氏来,还轮不到你们呢。” 严相皱眉,景元帝平时与姚太后母子意见不合,此时倒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还是恳请陛下多考虑一二。” 说完,见景元帝仰头喝酒,严相只能再看向严琼儿。严琼儿只认真剥着果子,似乎对他们的说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孙女,以前在府里时,她总是低着头,严相也没多看她几眼。 如今再看,严相感到很是陌生,清了清嗓子,道:“事关天下,陛下安危,你要多劝陛下几句。” 严琼儿笑着说是,“只祖父,陛下在这里听着呢,祖父都劝不了,我也劝不了啊。” 严相碰了个软钉子,暗中恼怒不已。在景元帝面前,他又不好直接出言训斥,顿觉着没趣,眼神沉下去,起身告退。 景元帝没有留他,“去吧,阁楼上风大,严相上了年岁,别冻着了。” 严相疑惑了会,听景元帝的话,一时半会弄不清楚,他究竟是醉还是清醒。 不管他是罪还是醒,严相都不顾了。楚氏气数已尽,严氏决不能跟着一起灭亡。 景元帝望着严相走上小径的背影,笑着抬起严琼儿的下巴,道:“你祖父,很怕死呢。你呢,你可怕?” 严琼儿思索了下,认真地道:“还是有些怕。不过,真正遇到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吧。陛下说过,要我对陛下一心一意,有陛下作陪,我怕甚呢。” “好,很好。”景元帝满意地放开了严琼儿,半躺在狐狸皮裘中,道:“死,我不怕。像那个游侠儿闻十三,死得壮烈,有鲜花作陪。” “陛下不会死,陛下是真龙。”严琼儿干巴巴地道。 “我当然会死啊,哪有人长生不老。”景元帝笑了起来,侧身歪倒在那里,眉眼间闪过痛苦。 “她为何不回京,做皇后有什么不好。她为何甘愿冒天下大不韪,背上造反的千古骂名,要造反打仗?阿娘这般,她也这般。阿爹以前就说,本来阿娘生得美貌,只她野心太重,坏了她姣好的面庞。阿爹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不喜欢阿娘。一个女人,若没男子怜惜疼爱,就如阿娘这般,活着有甚意思?” 严琼儿见景元帝陷入了癫狂,她低下头,继续认真剥果子吃。 这座宫城的人,都疯了。 严相假惺惺,贪生怕死,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她太了解这个祖父,估计劝不动景元帝与姚太后,想要将最心疼的孙儿悄悄送出去,给严氏留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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