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烤好了,虞邵南用碟子装了端过放在石桌上。虞昉招呼铃兰:“等下就凉了,你先过来吃。” 铃兰应好,提了薰笼来摆在周围,将亭子四周的帘子拉下了大半,亭子里很快变得暖融融。 桃娘子摆好了花瓶,里面的芦苇随风晃动,虽不值钱,却添了几分风雅。 几人聚在一起,吃酒的吃酒,吃茶的吃茶,一起热热闹闹,直吃到月上中梢。 冬至前日,雍州军正式渡江。浮桥搭到江中心,江对岸的大楚兵,便立刻放箭,箭矢如雨,急急落向雍州军,江水中。 大战正式拉开。
第42章 “陛下, 雍州军渡江了,雍州军打来了!”徐凤慜盯着江面的浮桥,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箭矢声破空, 凄厉呼啸在空中。本来暗沉的天空,仿若黑夜。 景元帝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马背上, 脸色比雪还要苍白,狰狞道:“死的是雍州军,你怕甚!” “陛下, 雍州军不怕死,要是他们冲上岸......”徐凤慜悄然咽了口口水,不敢说下去了。 “那就同归于尽!”景元帝声音急促, 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放箭!放箭!!放箭!!!”景元帝振臂高呼,一声高过一声。喊到最后, 声音尖锐刺耳。 京畿营的所有兵丁, 并粮草军饷,全部被他征调到了江陵城。 姚太后也同意了,若江陵城失守,让雍州军成功渡江, 京畿并建安城都守不住。 双方要在大江,决一死战! 虞昉坐在江边,一瞬不瞬望着江面。黑塔守在她身边,神色愈发焦急, 紧张。 江中的水,越来越红。 “将军, 如此这般下去,只怕损伤过重。”黑塔终于开口, 语气晦涩,说不出的难受。 雍州军胜在铁骑兵的坚不可摧,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杀气,骁勇善战。 以及,全员披甲。 披甲最适合铁骑兵,骑兵作战。披甲还有个弱点,全身披甲太过沉重,行动不便。且顶多一个时辰,除了力气耗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人会脱水。 大楚不要命地用箭矢压制,哪怕八成放了空箭,两成落到雍州兵丁的身上,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哪怕是皮外伤,也会影响兵丁的灵活性,挥刀出箭都会大打折扣。 在人数上,雍州军远远低于大楚的兵。景元帝亲自前来,兵丁的人数不知超出了几何。 就算勉强登岸,也已经元气大伤。 大楚兵开始放沾满了灯油的箭矢,浮桥虽未被点燃,只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嗯。”虞昉沉吟了下,果断下令:“撤!” 黑塔没有犹豫,立刻传令下去,收兵的号声响彻云霄。 虞邵南向和没有犹豫,立刻遵令收兵。大楚士兵看到雍州军撤退,大受鼓舞,奚落,轻蔑,嘲讽骂声震天。 “杀光叛贼!” “来啊,有本事再来!诛尽叛贼九族!” “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还是早点换上嫁妆来伺候我们的陛下,伺候得陛下满意了,说不定能留个全尸!” 雍州军无人做声,进退有度,默默将受伤,阵亡同伴的尸首,搬到了伤兵营,停灵的营帐。 虞昉先去了伤兵营,她没有进去,按照她立下的规矩,无关人等不得随意进入,只在门口眺望。 伤兵营如以前一样,最为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桃娘子并大夫蒙着布巾,在里面忙碌拔箭头,清洗伤口,包扎,身上的布袍早已被血染透。 因为全员披甲,阵亡的兵丁不多,大多都是受伤之后掉下河,不会水的兵丁。 停灵的营帐,里面安安静静。抬着尸首进来的兵丁,沉默着放下便离去。 营帐里堆了冰块,天气本来就寒冷,里面冷如冰窟,尸首放下没一阵,脸变成了惨白。 虞昉走了进去,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黑塔不敢打扰,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过了一阵,虞昉便走了出去,黑塔不远不近跟在了她的身后,低声道:“将军,让我去吧。” 虞昉没有说话,沿着江岸,慢慢踱步走动。 黑塔便不做声了,只望着虞昉身上的玄色袍角,随风翻飞。 每当虞昉思索问题,或者心情不好时,她便会独自散步。有时候,她会很快想通,有时候想不通,若不重要,便放到一边,过一阵再去想。 身后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黑塔回头看去,虞邵南追了过来。 虞昉也停下了脚步,见虞邵南浑身湿淋淋,道:“你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衫。” 虞邵南也不拘礼,背转身去,将外面湿掉的衣袍脱了搭在手腕上,只穿着里面的中衣披甲。 黑塔脱下了大氅,不由分说扔到了虞韶南身上,扯过他搭在手腕的湿戊装,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亲兵。 虞邵南也没多话,抬手一礼,系上了大氅。 “将军,属下失职,未能渡江。”虞邵南腰弯下去,满身的歉疚。 虞昉摆了摆手,道:“不怪你们。在这之前,我就说过,会遇到打败仗,困难的时候。两军对垒,是真刀真枪厮杀,计谋策略,都是空。如今我们遇到了,最正常不过。” 虞邵南应了声,还是神色晦暗。黑塔看了他一眼,道:“换做我领兵渡江,也不过是如此。” 平时虽不对付,看彼此都不顺眼,动不动互骂,有时还拳脚相向。 但在面对正事时,他们配合无间,从不会在背后动手脚,是彼此最为信任的伙伴。 “向和拿着大楚兵的箭去找老钱了,说是想去江里面捞他们的箭簇。”虞邵南道。 “向和抠门,怪不得能与虞老抠倒能说到一块去。”黑塔嗤笑,对虞邵南道:“你看向和,这份定力,你我都比不过。这时还不忘到处捡东西。” 虞邵南没有做声,神色欲言又止。 虞昉扯了跟芦苇拿在手上把玩,在一块石头上随意坐了下来,道:“你可是想说什么?” 虞邵南道:“将军,我打算选水性好,身手好的兵丁,在前面搭浮桥。后面的骑兵,如将军先前所想那般,隐在木马中,强行渡江。” 这个办法,是眼下渡江最好的方式。 只他们此去,便是九死一生。 黑塔想都不想,立刻道:“虞小白脸,你不行,让我去!” 虞邵南不紧不慢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先杀你老子,还是你的叔伯兄弟?” 黑塔脖子一扬,蛮横地道:“你别管!我杀谁,难道还要你同意?你是将军的亲卫,你去了,谁来给将军当亲卫?” “你不是做得很好?跟个铁柱一样,正好能替将军挡寒风,烈日。” 虞邵南不留情面嘲讽,眉头皱起又放开,“以前都是你在领兵打仗,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出尽了风头,每次回来都趾高气扬,讨厌极了。这一次,让我也出出风头吧。” “我打了胜仗,就该高兴,怎地,你不服气?我看你个小白脸,就是听到了闻游侠儿的事情,想要跟他一样!” 黑塔急了,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你学他个屁,虞小白脸,别以为你生得白,你就到处乱学人。他死了,你要学着他去死?不行,我去,你脸太白了,不行!你要想去,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看你能在我手下过几招。我让你一只手,你在五十招内赢了我,我就让你去。” “滚,将军说了,打仗是互相配合,你又想逞个人威风,我才不与你打,要把力气留着去杀敌。”虞邵南骂道。 两人争抢着去做最危险的事情,你来我往骂个不停。 “你生得黑,丑,难道你就占理了?我看你是嫉妒闻十三生得好看,有人给他送花。” 虞邵南不客气骂了回去,眼里却浮起了笑,“你退下,有些事,我要与将军说。” 黑塔神色一沉,又要开骂,见虞昉对他点头,便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横了眼虞邵南,悻悻离开了。 虞邵南离了两步,挨着石头边坐了,与虞昉那样,拽了根芦苇在手上,一下下扯着。 “黑塔是好心,只是黑塔的水性没我的好。我没说出来刺激他,他本来不能亲自领兵,已经窝着火,经受不起刺激。” 虞昉看向虞邵南,严肃道:“你知道这次前去,有多危险吗?” 虞邵南说知道,“大元帅选了我做亲卫时,便与我说过。我虽然是亲卫,不似先锋营要上战场厮杀,冲锋。但盯着将军的人太多,杀机四伏,不比上战场打仗轻松。亲卫的差使,除了护着将军,还要替将军挡刀剑,赴死。” “我不想你们替我赴死,挡刀箭。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虞昉道。 “我们都甘愿。”虞邵南脸上又浮起了笑,“黑塔愿意,虞老抠愿意,铃兰桃娘子,甚至最贪生怕死的老钱都愿意。” “不是为了苍生黎民,是士为知己者死。”虞邵南补充了句。 虞昉看着虞邵南年轻清俊的脸,额头的头发濡湿,那双眼,炙热滚烫。 在无数个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日子,她都能感受他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在,寸步不离守卫着她。 虞昉眼睛干涩,转开头,望着在风中翻滚的江水,心情如天气一样,灰暗。 “将军,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有些话,我要想对你说.....”虞邵南艰难道。 他不怕死,就怕无法再守护她。此去一别,可能永无再见之日。 他的未尽之言,满腹满腔的话,他想告诉她。 他的胆大妄为,他的以下犯上,他对她的眷念。 “等你回来。”虞昉打断了他,手覆在他划破流血的手背上。 温热的血,冰凉的肌肤,虞昉努力稳住了。 “等你活着回来,再说。”虞昉鼻子发酸,声音低下去,“你要活着回来。” 虞邵南的手簌簌颤抖,从心底渐渐滋生出喜悦,冲得胸口如江波,翻滚不息。 “好。” 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字。 此刻,虞邵南觉着,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虞昉掌心的温热,在他手背灼烧。 虞邵南起身见礼,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离去。 雍州军主帐,灯火彻夜未熄。 翌日,天刚蒙蒙亮,虞邵南领着一队先锋营,再次渡江。
第43章 虞邵南并一队雍州兵, 身披全甲,冲在了最前面,浮桥在他们身后, 飞快搭起来,巨大的木马,被兵丁推动向前滚动, 压得浮桥摇晃不定。 漫天的箭矢,朝着雍州军他们而来,落在了虞邵南他们身上, 脚边,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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