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滕摸不清金大学士的想法,心中虽急,到底上门求人,只能按耐住性子,等着金大学士挖地。 花锄小,金大学士动作优雅,张仲滕估摸着,等他挖完,冬天都要来了。 “金大学士。”张仲滕坐不住了,上前撩起衣袍蹲下来,道:“我帮你挖。” 金大学士将花锄递给了张仲滕,直起身捶着腰,叹道:“老了老了,做这点活,都累得喘不过气。” 张仲滕心道你年轻时也没种过地,地还冰冻着,花锄下去,只能挖动半点皮毛,忍不住问道:“金大学士,这地你打算种何种花?” “种稻子。”金大学士道。 张仲滕手僵住,看了看地,再看了看金大学士,确认他可是在说笑。 巴掌大点的花园,能种稻子?何况,建安城都是水稻,他这花园是旱地,还要引水弄成水田。 偌大的大学士府,难道没一个会种地之人,劝说金大学士几句? 金大学士将张仲滕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呵呵道:“城郊的田地,已经丈量完毕,府里田产分了出去,以后要吃饭,多一块地种种,多收一碗饭的粮食也好。” 张仲滕霎时脸色大变,雍州军还未进城的时候,传出过要丈量城郊田地的风声。 朝廷变了天,皇城的主子易了人,估计大家都忘记了此事。 “金大学士,虞......”张仲滕不知该如何称呼虞昉,含糊着道:“她真要将田地都分出去?” “这分不分,你我也做不了主。”金大学士气定神闲道。 “俗话说,好难不吃分时饭。这田地又不是你我的祖产,分出去就分出去吧,” “你说得容易!”张仲滕脸色白了,想到自己的田产庄子,好险没骂出声。 金大学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道:“我还要挖地,张府尹若没事,还是先回去吧。” 张仲滕忙拼命压下那股怨气,斟酌了下,干脆道:“金大学士,我心里没底,才舔着脸上门来,请金大学士指点一二。” 金大学士唔了声,“不敢不敢。” “我当着府尹的差使,管着京城这一摊子事。说句难听的话,我是建安城百姓的父母官,六部衙门可以关着,建安城的府衙,却不能不开。防火防盗,打架殴斗,开春鞭春牛,哪一件能缺得了衙门。唉,如今雍州军进了城,这主子究竟是何种打算,我心中着实没底啊!” 张仲滕长揖下去,道:“金大学士,你觉着,我该如何办方妥当?” 旧朝已去,新朝还未成立。他们都不想先跪下迎新帝,怕落得骂名。又舍不得权势富贵,想要推举人出来给新君磕头,他们好顺势高呼万岁。 金大学士已无心官场权势,当然不会接张仲滕的话,道:“老朽已经是寻常百姓,闲事会友吃酒,忙时种地种花,哪能指点张府尹。张府尹,你真有疑问,我倒建议你,直接进宫去,向虞将军回禀。” 张仲滕暗自懊恼不已,暗着骂了句老狐狸,雍州军进城时,他们几人可是最先出现在御街上。 从金大学士府出来,张仲滕一肚皮烦躁上了马车。车轮晃悠,他一下顿住了,踢了踢车壁,喊道;“进宫!” 金大学士说得对,他身为府尹,本就属于天子直接管辖,替天子看守城,有事也只向天子直接回话。 虞昉虽还未登基,她已经是实打实的新朝帝王,他去请安回事,也是应有之理! 到了皇城前,张仲滕下了马车,吃惊地发现了好几个面熟的车夫。 有黄枢密使,户部文尚书,礼部高侍郎,吏部苏尚书,御史台钱御史...... 张仲滕心情很是复杂,同时加快了脚步。这晚一步,就被落下了一大截! 虞昉暂时没见他们,她很忙。 雪化了,眼见就要开春,她要忙着春耕之事。 城外的田地已经丈量完毕,建安城的土地田亩与收到的赋税做对比,数据惨不忍睹。 放在她手边的田亩账目,都是无需缴纳赋税的官田,黄庄,以及世家大族名下的田产。 不仅仅是建安城城郊,甚至离得近的江陵府,颍州府的良田,都被世家大族瓜分殆尽。 朝廷必须收到粮食,缺口的部分,便只能摊派到平民百姓头上。 世家大族,权贵们吃的每一口肉,穿的没一寸绫罗绸缎,都浸透了血泪。 虞昉看了一会,将账目一扔,对守在一边的黑塔道:“将他们叫到大殿。” 黑塔应是出去,虞昉起身,伸了个懒腰,从后殿到了前殿。底下大殿已经立着几个朝臣,见到虞昉走出来,先是一愣,接着长揖下去。 虞昉在龙椅上坐下,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随意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且先自报家门。” 底下几人再次愣住,彼此看了看,这下张仲滕机灵了,率先上前一步,抬手见礼:“陛下!” 毫不含糊的一声陛下,让虞昉抬了抬眉,也让其他几人一起朝他看去,面色很是难看。 狗东西,好不要脸,居然被他抢了先! 张仲滕介绍了自己,道:“陛下,臣前来回禀鞭春牛之事,眼下快要春耕了,鞭春牛不能耽搁。” 虞昉见过鞭春牛,她哦了声,问道:“若不鞭春牛,可是百姓就不会春耕了?” 若没有张仲滕这个府尹,建安城可会乱了? 虞昉虽没说得那般直白,张仲滕的脸还是变得火辣辣,心中没底,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虞昉没再理会张仲滕,示意其他几人自报家门。 黄枢密使等人说完,与张仲滕一样,不敢多言,战战兢兢肃立在大殿,等候虞昉发话。 虞昉道:“你们来了正好。黄枢密使,以后枢密院取消,只留兵部。你回府等着安排吧。” 没曾想,虞昉一开口,就拿下了枢密院,枢密使可是等同于宰相! 黄枢密使心沉到了谷底。他以为自己是姚太后的人,虞昉肯定不会留下他。 虞昉解释道:“枢密院与兵部的职权不明,不需要那么多的官员。其他的各部,会酌情调整。” 其他几人松了口气,毕竟六部仍在,他们还是有机会。 “丈量田地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虞昉问道。 众人一起应是,心中不由得更忐忑了。 虞昉干脆直接道:“既然你们都已知晓,我也不拐弯抹角。田地你们可以继续留着,也可以拿出来。要是继续留着,必须与平民百姓一样缴纳粮食税。若你们拿出来,就无需管赋税了。黄枢密使,你先来。你府上的千亩田产,打算如何处置?” 黄枢密使脸色惨白,虞昉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机,且她先前说让他回府等着安排,至于会安排到何处,还只是随口一说,他这时也辨别不出来。 千亩良田...... 黄枢密使只一想就心痛不已,虞昉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左右腿换了个姿势,手指敲着龙椅扶手。 咔哒,咔哒,一声声,像是在黄枢密使脑子里敲。 黄枢密使左思右想,田地还是留在手上为好,至于以后的粮食税,难说了。他横下心,道:“臣愿缴纳粮食税。” 虞昉道好,“去岁的粮食税,黄枢密使准备一下,先缴纳了。若没有粮食,按照市价,可用钱财抵消。我只收取一年,以前的,我不追究。” 黄枢密使心更痛了,顿时急了:“陛下可是要将我们这些读书人,朝臣都赶尽杀绝?” 其他人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都按耐住不动,看虞昉如何处置黄枢密使之事。 他们心中所思所想,虞昉压根不在乎。这些人随便拉出去砍头,绝不会冤枉了他们。 田地在谁手上无关紧要,但是赋税,她必须拿回来。她活着的一日,都会不顾后果,强势推行官民同交赋税。 哪怕战火再起,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否则,她违背祖宗规矩造反,得来的江山社稷,与楚氏并无不同。 虞昉一眼扫视过去,神色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底下一众人都不敢抬头。 “黄枢密使府上的田地,在入主枢密院之后,飞速增长。这田地从何而来,我要是真查,黄枢密使,这才叫赶尽杀绝。” 黄枢密使头皮直发麻,耷拉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虞昉道:“黄枢密使问我可是要将你们这些读书人,朝臣都赶尽杀绝。黄枢密使,你是在教我做事?” “臣不敢!”黄枢密使赶忙俯身下去,连声道不敢。 虞昉道:“既然黄枢密使不敢教我做事,我敢教黄枢密使做事。黄枢密使,你是读书人,书上都是圣人言,仁义礼智信,黄枢密使觉着,你做到了哪几点?” 她的眼神,缓缓看向其他几人,声音不高不低:“若做不到,我以为,还是别以读书人自居。” 底下众人冷汗直冒,虞昉再次问道:“你们呢,要如何处置府里的田产,是缴纳赋税,还是将田产还回来?”
第49章 究竟是还, 还是缴纳赋税,他们必须给出个答案。 只跪迎新君,高呼万岁的想法, 已经不合时宜。 在史书上,并无如虞昉这般的新君。 虞昉从西梁杀到大楚,世家大族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余下来的, 都是真正的清流。 张仲滕横下心,率先出列,做出了与黄枢密使相同的选择:“臣愿意缴纳赋税。” 其他人见状, 也纷纷做出了选择。吏部苏尚书沉吟了下,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臣可能斗胆多问一句?” 虞昉点头, 很是好说话道:“你且说就是。” 苏尚书道:“臣可能交回一部分田地,自己留着一部分, 依照田亩数缴纳赋税?” 虞昉干脆利落应允了:“可。” 苏尚书忙稽首谢恩, 其他人愣住,暗自懊恼不已,骂苏尚书狡猾,果真是在户部浸淫多年, 算盘打得真是精。 虞昉岂能不知其他人心中所想,大方地道:“你们也可以更改,既然你们先到了这里,这是给你们的方便, 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谢陛下!”众人一喜,齐声谢恩。 虞昉摆摆手, 看向苏尚书,道:“你与张府尹一并去负责此事, 拿着户贴,田亩账册核对。张贴布告出去,五日之内必须前来重新登记造册,如不前来者,田亩充公,重新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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