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开国大将徐达的后人,可惜太祖暮年欲废上皇的中宫后位——后者也即是太祖驾崩后废少帝临朝登基的神熙女帝,扶章贤太子上位。神仙打架,底下遭殃。众多开国功勋被牵连,徐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之后只剩下一大三小四个人,几番辗转,全部没入宫籍。 其实小时候,沈星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她当年太小,昏昏沉沉大病了一场,睁开眼睛就是在永巷的家里,是个小宫女。 她对宫女身份适应良好。 但姐姐们和侄儿却在为复爵在努力,不是为了自己,就为了不负父祖荣光,更盼着沈星能够风风光光嫁入蒋家。 蒋家的未婚夫,虽徐家获罪,最艰难的时候连姓都改了,但却一直没有悔婚。 这些年没法接触内宫,却一直给沈家沈星送东西。 上辈子,沈星被家人保护着长到了十八岁,他们却全部死了。 徐妙仪脸色常年苍白,她生来有心疾,当年祖父伯父们连民间名医都寻了无数,俱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岁。但因为徐家,徐妙仪撑过一年又一年,奇迹般还活得好好的。 大侄子沈景昌,小小的,十二三岁就自己找了门路,破格考进神策卫辖下的仪鸾司暗阁。 沈星这一大家子,虽落入微末,家里氛围却是极好极好的,彼此爱着对方。 也是这样的原生家庭,才能养出了一个未曾被风霜侵浊的沈星。 可正是被家人保护着,还有重重宫墙阻隔距离实在太遥远,这几年家人经历的具体事情沈星是不知道的。 她也是后来上位后,费了大力气,才查到了一些大的轮廓。 但更多的,就湮灭在种种的密令、人事消亡和暗阁除制裁撤,大多都不能知晓了。 她天真了十六年。 在家人保护中长到了十六岁。 两年之后,有朝一日,大姐吐血而亡,临死前面色青灰泛紫,死死抓着椅搭,血溅湿了几榻和半面粉白的墙壁,猩红触目惊心。 二姐二姐夫死在外面。 对,沈星还有个二姐。二姐四年前和司礼监秉笔、如今的第七团营掌司陈同鉴结成对食夫妻。陈秉笔是个太监,是现今的太上皇、也即是神熙女帝那边的人。去年还是神熙年间。 大姐和二姐激烈的书信争执,翻脸决绝,沈爹死活不同意,年小的沈星和沈景昌拽着二姐的袖口苦苦恳求声泪俱下,可二姐还是头也不回离开了。 沈星到了最后才知道,二姐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家里多找一条路。 她自己闷不吭声地走了。 可徐家这些人,在皇权倾轧之中又能算什么? 必要时,皇帝根本顾不上他们。 姐夫在面临更重要的东西,也不得不放弃了他们。 她苦苦哀求过很多人,也曾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已多年未曾谋面但方正守诺的未婚夫身上,但后者有他自己的坚持,放她离开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尺度。 暗阁被推出来背负了所有恶名,包括沈景昌在内的十七名大小督司掌队被判凌迟,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那年,她流着泪被大侄儿的心腹和二姐捂住嘴巴带离行刑的刑场人圈。 二姐在逃跑过程遇害。 大侄儿的好几个心腹也是。 她最后被安置在码头边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市井生活。 可三个月后,沈星却选择一头撞进齐国公府,去找那个当时已经如日中天煊煊赫赫的最年轻权宦裴玄素。 赤红的麒麟袍如火如荼,阴柔微带苍白的面庞,最艳丽瑰美的锐利丹凤目。 她跪在堂下,仰起头,选择和魔鬼做了交易。 …… 沈星侧头,偎依在大姐馨香温暖的颈窝,这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她慢慢抬起眼,目光落在近在咫尺楚淳风的面庞上。 后者仪表堂堂,光洁眉目一片暖光,面带微笑,和煦眼底含情,与姐姐温馨对视。 这是她的姐夫。 姐夫是神熙女帝之后的第三任皇帝,她是他的皇后,无超越此刻关系的男情女爱,却有偎依之亲情。 最后却给了她一杯加了毒的酒。 所以她当机立断和裴玄素再次合作,把皇后变成太后了。 至于此刻正在庭院蹲着托腮和沈爹小声说话的乖巧外甥,小男孩亲近父亲,而非她这个小姨,实属正常。 很多很多纷杂的人事和恩怨。 让她知道,高处的人却未必是快乐的。 不过最后这一切,都借那个人的手,结束了。
第2章 夜阑风雨静,梦境如春江水潮,带着那人独有的张扬热烈色彩,红绸如风,翻转铺陈开了来。 那是她的生辰,他突然说要带她出宫走一走,她很久没有出宫了,就同意了。 结果才出宫,她就后悔了。 她的鞋尖没有踩到坊市青砖地面哪怕半寸,四匹马拉的华丽大马车上,那是她的车架,有她布置的美人觚和丹青瓶,清幽典雅,也有他浓烈张扬的用物摆置。 一尺宽的罗汉榻上,檀木榻几已经跌落在地板,青花茶盏在厚厚的香色喜鹊登枝猩猩绒地毯上濡湿一片,她被困锁在那方不大的罗汉榻和那人的怀中,他身上的馥郁的龙脑百合香在这个时候是最馥郁清晰的,侵入她的心肺笼罩整个人。 她生气拍打他,呜咽挣扎过,不肯在车上,可是他素来强硬,想就来得又急又猛。 自从两人在太初宫真正弄过一次之后。 那事儿就经常发生,他每次都这样,弄得她蜷缩承受不住。 华丽温暖如春的车厢,辘辘车轮滚动和马蹄踢踏的声音,他的手有一种异常韵律的美感,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又具有力量感,一下扯开她直领系带,柔软丝绸的两条长绦和金红色的妆花缎衣领顷刻无声滑落,露出大片大片润腻洁白的肌肤。 在那个不大檀木罗汉榻的缂丝幛褥上,她死死抓住他的肩,两人衣襟凌乱,他和她推扯过,最后探手取过皮裤玉.势,很快罗汉榻上所有东西都凌乱成一团。 她紧咬银牙,又蹙眉,被困锁在那昏暗马车上一方进退不能。 最后她没有去坊市,那辆低调华丽的马车转往太师府,他的府邸,大门门槛卸下,马车长.驱而入。 他用披风裹了她,连脸一起,只一头长如乌瀑的青丝泻下,露在外面。 所有人低头垂目,他横抱着她,直接下车登台阶进了正院大门。 …… 画面突地翻转,变成滚滚硝烟。 城下的大军在集结,雾濛濛的天,太阳变成了乌黄色,隐天蔽日,旌旗铺天盖地。 滚滚烟尘之中,不知是谁喊道:“裴玄素终于败了,大快人心!” 那是憋了三年的一口气,绷紧心弦噩梦一般的三年,最终熬了过来,他们终于展开最后胜利的攻城一战。 “对!没错,裴玄素权倾朝野,把控内外,弑帝操控皇位承继,秽.乱宫廷、媾.辱太后,辱先帝遗体,掘毁太祖山陵,着实罪无可恕!” “阉党!宦竖!不得好死——” 这声大喊,如同开闸一般,骂声如同洪水一般席卷群情汹涌。 裴玄素,西提辖司督主、司礼监掌印,受封太师、太保,授骠骑大将军衔,敕封超品齐国公。 一代权宦,权势熏天,赐半副天子銮驾,号九千岁。 种种行径,让人发指,最后的天下勤王之师,直指关中。经过三年的艰苦奋战,才终于获得胜利。 难怪群情汹涌。 几乎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继而激动亢奋之心情难以自抑。 “连懿太后也当一并拿下,论罪幽禁!” “没错,正该如此——” 纷纷如潮的声浪之中,站在滚滚硝烟最前方的,还有一个身穿衮衣的小少年和一个身着粉红色宫裙的女子。 大将军蒋无涯帅旗下,灰灰军马的阵前,这两人立在车驾的前方,仰头望着城头赤红大旗的方向,面色晦涩难辨。 …… 沈星伫立在高高城楼的箭塔上,她这个位置,能清晰望见围城敌军阵前的一点金黄色和粉色。 她沉默望着那点金黄色。 她自问费尽心力,保护她的外甥,为此不惜和裴玄素讲条件谈感情,竭力一再周旋。 可惜最后他背叛了她。 仓急的马蹄声,小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被人带着骑在快马之上,冲进滚滚的春水中。 小少年最后回头,嘶声大喊:“姨母!我父皇是被姓裴毒杀的!他虎视眈眈将我废黜,你助纣为虐——” 她那刻的愤怒,直冲天灵盖。 不过这些都是早前的事了,沈星静静看了一会,心里只觉惆怅。 她转身身来,看着前面一袭艳红衣衮猎猎的颀长背影。 裴玄素向来张扬,一身赤红的麒麟袍,身畔同色缂丝绣金薄斗篷。 风凛冽,他衣袂翻飞,猎猎而动。 裴玄素无声站了很久,他不过垂眸静静看了兵临城下的大军片刻,却抬目,那双艳丽的丹凤目远眺前方,久久不动。 他对死亡毫无动容,只是此时此刻,远眺面庞和眼底却有一种沈星看不懂的出神。 沈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玄素。 他这人,素来是凌厉的、残酷的,雷厉风行,让人闻风丧胆的。 自从两人行过那事之后,沈星就没有真正好声气和他说过话。 但此时此刻,她轻声说:“裴玄素,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有什么心愿?” 她转过视线,再漫山遍野的硝烟中,望向天际尽头的平静,她有些哽咽:“如果再来一回的话,我不想当太后了。我原来只是永巷那个刀子匠的女儿,如果能好好当个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就好了。” “你呢?” 沈星原来以为裴玄素不会回答,因为他半晌没说话。 须臾,他冷哼一声。 转身,裴玄素敛目,他勾唇笑了下,他容貌艳美得摄人,但这一下扯唇毫无笑意,“如果再有下辈子,你就让你那刀子匠亲爹手下留情罢。” 声音有些哑,却依然华丽。 他淡淡话罢,倏地一敛唇角,蓦地转身,猎猎的罡风身后呼啸而至,涌动他大红色色泽的斗篷,簇拥他周身,他一把扯下头顶的金丝善翼冠,扔在地上,淡淡冷声:“取我战甲来!” 这个高傲的男人,即便如此境地,他都依然毫无惧意。 声音冷厉如昔,步履铿锵有力。 他话罢,目光转到沈星的脸上,在她那张云鬓花颜脸庞上定了片刻。 沈星知道要开战了,她呼吸急促起来,她刚想问:“那我呢?” 能给她找一副甲胄吗? 裴玄素已经收回视线,冷声吩咐:“冯维,带她去换衣服,城破之后,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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