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痕迹,先是见到粉末和袖箭,梁喜在大石边扶坐下又挣扎爬起来遁着追上的痕迹。 这地方非常多的积水,根本没有脚印,但好在刚刚淌水而过还残存些许浑浊和踩踏水草的的痕迹,黑夜中全力搜索,裴玄素越找越急,他发现剧烈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心中一缩,陡然冲上高坡。 紧接着,就望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一刻,真的吓死裴玄素了,梁喜搂着沈星,无力栽倒在地,两人一身狼狈,裴玄素异常眼利,他清晰地望见沈星鬓发颜面脖颈血红一片,身上也斑驳血迹泥污,头软软垂下在梁喜的臂弯,无力阖目,无声无息。 这一幅两人仿佛死去的无声画面,裴玄素心胆俱裂,他脑子嗡一声,人已冲下去,一把扣住梁喜把人甩到一边,他双膝着地跪着俯身把她抱住,“星星!星星——” 但好在下一瞬,沈星身体是暖的,颈脖后仰有鲜血没有伤口,他急忙伸手一探呼吸。 没顶骇然后陡然一松,虽很短暂的一瞬,但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波动,两种情绪猝一冲,连眼泪都下来了。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裴玄素紧紧闭着眼睛,用力抹了一把脸,把沈星紧紧往怀里一扣,埋在她的颈窝。 有力的颈脖跳动让他咬着牙关片刻,露出个放松的笑脸。 他赶紧抱起沈星,“看看这个女官,试试用水浇醒她!” 韩勃韩含冯维邓呈讳等人先后赶到,韩勃邓呈讳是最快的,韩勃也赶紧先看沈星,沈星紧阖着眼睛也吓了他一跳,但下一瞬看裴玄素微红丹凤目和放松的神色,他就知道没事了。 韩勃嘲笑裴玄素:“瞧把你吓得,至于吗?” 裴玄素懒得理他,抱着沈星没放手。他心有余悸,抬头睃视四方一眼,握了握沈星的手,片刻又赶紧伸手去擦她脖子上的血,发现掐痕,赶紧检查她颈骨,发现活动自如没事,又匆匆检查她身上,淤泥很多左手袖箭都挣脱一个扣子了,但好在都没有伤口,这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真情流露,忍不住伸出右手,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真快吓死他了。 但其实,沈星中药没那么深,她磕到头了,但不动还好,她模模糊糊是有些意识的。 她感觉有个人直接掀翻了梁喜,紧接着她被抱紧一个熟悉淡淡皂香和龙脑香的怀里。 她不清醒,模模糊糊感觉有几滴炙热的东西低落在她的脖颈和脸上,皂香和龙脑香大盛,她被紧紧抱在一个暖热的怀里。 模糊中,有一双手握住她的手,细细摸索检查她的脖子和她的全身,脖子很痛,那动作细碎,模糊中似有似无,紧接着,有一只手放在她的左脸颊上,紧紧贴着。 因为药力,她的感官和思维迟钝了很多,黑乎乎包裹睁不开眼睛,也反应不过来。 直至这只手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触感陌生而炽热的掌心,大拇指上一个硬硬的东西。 想了好一会,她忽然想起韩勃赠裴玄素的、后者嫌弃得不行却一直戴着的那个碧玉扳指。 模糊中,心一震。 她隐约意识到,这人竟是裴玄素啊! …… 后方的大部队很快就赶到了,赵关山也来了,他和赵青翻身下马,快步往疾冲过来。 梁喜被水一浇,还真是有点清醒了,裴玄素小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只能尝试唤醒沈星了。 邓呈讳连浇了几次水,梁喜费力睁开眼睛,她指着杂草丛方向,“那人,往那边去了!” 她又急忙费力掉头:“不要踩这里,那人是个宦官……” 方才裴玄素已经瞥那边的脚印,第一时间让韩勃冯维他们注意保护,他低头一看,也眯起了眼睛。 韩勃冯维房伍等人已经分散迅速搜索一圈,没找到其他脚印,他们也猜是杂草丛方向,韩勃还追出一段,不过很遗憾那人已经跑无影了。 大部队已经赶到了,冯维房伍等赶紧指挥保护那两个打斗现场。 赵关山赵青第一时间命人用木板铺地,俯身察看那几个脚印。 两人站起来,吩咐一句保护脚印,肃容望向杂草丛的方向。 赵关山望一眼裴玄素,裴玄素担心引人注目,已经将沈星交给邓呈讳背着了,邓呈讳侧边紧紧站着后一步闻讯赶至的徐芳等人。 徐芳等人是编外人员,不管是监视皇太子銮驾的圈子,还是沈星监察司的差事,他们都不适合参与的,于是就待在偏外围的地方,得讯比裴玄素等人慢。 徐芳等人一脸急色,赶紧探沈星颈脉,这才松了口气,紧紧簇拥在旁。 邓呈讳背着沈星,紧紧跟在裴玄素身后。 赵关山心知裴玄素心里惦记沈星,况且这里有他有赵青,还得分个人回去立即封锁监视圈子,尤其是东西提辖司的人。 赵关山就说:“上清,你带星星回去,还有这位女官,赶紧找个太医来瞧瞧。” “这边交给我,有什么,我马上遣人通知你。” 裴玄素点点头,“好,大人,那我回去了。” 赵关山赵青迅速命人保护现场,然后立即就带着人尝试往杂草方向狂追出去了。 沓沓的马蹄声和人的奔跑声迅速远去,裴玄素吩咐:“马上回去!” …… 裴玄素一回去,立即下令封锁整个监视圈。 另外,所有去吃饭的人员,尤其是东西提辖的阉宦,特别是能接触到銮驾车驾近圈的,马上查清楚,并整理出名单出来给他。 至于沈星那边。 邓呈讳背着她直奔营帐,裴玄素人还没到就命人赶紧去叫太医。太医来看过后,说都没大碍,这药效很大但不难解,给了一种黄色的药粉化开,让沈星和另一边房的梁喜服下,两名太医再分别给两人用金针放血刺穴。 两人没多久就先后醒过来了。 当时沈星模糊了没多久,她就真正昏迷过去了,混混沌沌中,她仿佛回到前生,在光影中,她穿着青色的宫女服,在宫中逃出来,胡乱套了件咸菜干似的衣服,赶到午门外的刑场。 刑场的喧闹和悲怆倏地远去,光影变幻,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断在换,走过的她的青葱岁月,从浅橙色的扎袖胡服,一路到长长曳地的宫裙。 她看见了很多很多曾经的场景,看见裴玄素那张阴柔凌厉的艳丽面庞,神情从冰冷,到浅浅微笑,再转冷戾。 她翩翩宫裙,寂寥而行,看着那个人恨戾的目光和种种冰冷的神色。 还有他掐住她脖子,泛红丹凤目嗜血砭骨到了极点的骇人神色。 沈星脖子很疼,所以她最后困在这个场景里,拚命挣扎着嘶喊着,撕扯到了最后,换成了那个在背后死死扼住她的脖子的假护军,两人拉扯,她拚命挣扎,狠狠一箭划到他手臂上,后者重重一甩,把她甩在地面磕在石头上。 剧痛,梦魇潮水褪去。 她一下子惊醒了。 撑着床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沈星睁眼,橘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简陋一床一桌,地面湿漉漉的褐色泥泞的黄泥地。 她已经回到营帐里。 外面黑乎乎的,已经深夜了。 屋里还有几个人,徐芳徐守,还有裴玄素。前者见她醒,徐守立即飞奔出去叫太医了,守在外面的徐喜徐容也赶紧进来,涌到床前,“星星,你怎么样了?” “小小姐!” “小小姐可还有不舒服?……” 小小的营帐,四五个人挤在床前,最中间的是裴玄素,他身上沾了黄泥的长靴和赐服都还没换下来,稍稍一得空,赶紧先来看她。 他方才在站在桌旁想事,眉目有种凝肃砭骨之意,一见她醒,悉数褪去,现出喜色,快步走过来,就坐在床沿。 “我没事。” 沈星一发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很,动动脖子很疼,左边头上也疼,有个大包。 但总体活动自如,是小伤,药效解了就没事了。 徐容去端了药过来,药是他煎的,一直守着,现在营里风声鹤唳人还没逮住,他全程刷锅验水端药回来不错眼守着,就生怕牵扯到沈星。反正他们人不少,分一人做这个也没事。 “小小姐,这药太医说醒了就喝的。” 徐芳他们忧心担心不少,但沈星所为,他们却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徐芳把药碗递给沈星,憋了半晌,小声说:“小小姐好样的。但下次要小心些,最好多叫上些人,或许我们。” 他们关注沈星多年,出宫后就跟着她,看着小小姐长大,深知经历风雨才能茁壮。 裴玄素不禁抿了抿唇。 他垂眼,没有说话,低头把床头袖箭的皮革腕套展平叠好,一个个把半掌长的备用铁箭插进去,完了逐个检查有没有卡好,然后才放回原位。 徐芳他们也出去了,激动情绪过了之后,他们自觉回到近卫的角色,提着药碗告退,守门的守门,送碗的送碗,替沈星去探望梁喜的去探望。 帐子里,很快安静下来了。 烛光轻动,就剩裴玄素和沈星两个人。 沈星终于将目光投向好像有点生了闷气,一直抿着唇不说话,侧身坐在床沿整理皮套的男人。 晕黄烛光下,他剑眉入鬓凤目斜飞,比最开始瘦削立体不少的面庞,轮廓已经很有几分前世后期的影子。 只不过,他不是真的阉人,只要不刻意伪装,人后是没有那种阴柔和阴翳的。 他虽有伪装,但舒展眉目,一种男儿遒劲隐隐崭露。 又将两者很明显地区别出来了。 最起码,沈星是一眼就分出来了。 沈星有些忐忑,她模模糊糊,隐约记得一些彻底昏迷前的印象——其实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察觉一些端倪,但都被她自己用各种借口忽略和说服自己。 但这一次,那种掌心炽热的触感和这个动作隐隐带出的情感,她好像有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沈星怀疑,但她不敢相信。 她觉得自己感觉错了。 自己这么笨,搞砸什么事情真的不稀奇。 她不敢表现出来,惊慌心乱之间,裴玄素站起身,去桌边给她倒了一盏蜜水,回来递给她,“喝点漱一漱。” 徐芳几个大男人,大概从来没有喝药漱口的概念,出门在外,更是顾不上这个。 但裴玄素心疼她,担心她嗓子不舒服,刚刚命人飞马去取的,让她润喉的。正好也甜嘴了。 沈星嗓子确实很不舒服,说一句话就皱眉轻咳两声,喝了两口蜜水,感觉总算好过多了。 裴玄素看着就心疼,又急,他压低声音说:“你别听徐芳他们的。下次有这样事,尽量让别人去。” 沈星没什么大伤,就是头磕了一个包,还有脖子被扼淤青了一圈。不过喉骨没受伤,淤青发出来散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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