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网恢恢,半夜淫雨,把塞在崖壁下十丈的黑斗篷等物浇透,风又大,吹出了一点。 崖顶现在十二时辰有人守着,一下就发现了,这才惊觉底下凸出一点那块岩石之上,原来有个窟窿的。 一下子就把那个刺客的逃跑路径和方式确定了! 甚至等取上来衣物,还能一下子确定刺客身形和脚板长度等等的细节,能瞬间大幅度缩小嫌疑范围! 拿住刺客和奸细后——这两个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甚至还能顺藤摸瓜一下扯出大大小小一长串。 “范先生呢?” “属下刚见范阁老的仆僮提了药盒来。” 皇帝点点头,“那稍候待范先生服药之后,再告知他,让他过来。” 皇帝目眦尽裂,闻讯立即就带人往出了行辕,直奔崖顶去了。 他亲自探头一看,果然见底下十丈左右的峭壁位置,一块扁长的大岩石上,露出了一遍黑斗篷的衣角,浸透雨水,风吹猎猎拂动间,还隐约望见有一角暗橙外衣颜色,还有一个黑色靴筒的角。 视线阻碍之故,若东西不恰巧被吹出,绝对没有人能发现这看起来算比较平整无处下脚的峭壁,还有个窟窿在那里。 皇帝直起身,语气森然:“拿长绳来!覃怀,你亲自带人下去,把下面的情况看清楚,把东西都取上来!” 覃怀肃声:“是!” …… 皇帝带着人呼啦啦上了东边的事发山崖,韩勃传讯说是有了重大发现找到物证了,正在崖顶往下放绳取。 但裴玄素一点都不高兴。 现在每有一样变化,他都有一种明太子的计划往前推进了一步的感觉。 神熙女帝的召回圣旨没有这么快到,在这最后的一个多时辰中,他的心咄咄重跳着。 雨已经停了,春日的阴云在天际风中急速盘旋着,风云变幻,天地变色,犹如一张阴暗大嘴,张开吞噬底下的一切。 裴玄素脸色沉沉,眉心不祥跳动着。他抬目,远方山顶崖壁方向隐约可以望见护军人影晃动,代表明黄帝皇仪驾的旗帜挤不上崖顶,在往下一点的地方猎猎而动。 裴玄素盯着那处崖顶,后者有多处制高点,围绕俯瞰着那处崖顶,天空阴云盘旋,急速流动着。 电光石火,裴玄素心念犹如被一道闪电撕开,黑暗中的一方天地猝然袒露! 明太子杀楚治为什么? 楚治没什么好杀的,以裴玄素的印象和直觉,明太子绝对不会像外界以为的那样,杀了楚治,慎防神熙女帝驾崩以后的事。 这个明太子,看着淡然,实际给他感觉傲然。 甚至他那曾经义兄假谢青灵,疏朗矜贵的微笑间,也是相当有傲骨的人。 明太子绝对不屑因为这种原因去诛杀楚治。 楚治还不配。 那明太子弄出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 裴玄素抬头盯视,那原本是楚治打算用来伏杀明太子、四面都是制高点的崖顶,箭雨之下,必死无疑的绝佳之地,一霎之间。 裴玄素脑子“嗡”了一声! ——皇帝!! 明太子真正的目的,是杀皇帝!!! 一旦杀死了皇帝。 ——别忘了皇帝最大的政治资本之一是什么?皇帝是楚氏宗室在神熙女帝的屠刀下奋力挣扎求生而推举出来的魁首,因而紧紧团结在昔日绥平王现在的皇帝身边,去尽全力支持他! 一起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可,明太子取代皇帝完全没有问题啊。 明太子不是更名正言顺当这个楚氏宗室魁首吗? 门阀更是一样了,和谁合作不是合作? 有个更狠更厉害但身体更弱的更好更理想的合作对象,你说好不好? 皇帝一死! 明太子将能马上取而代之! …… 裴玄素突然问:“皇帝那边的消息,顶上那些制高点,是谁安排的岗哨?” 顾敏衡一愣,立即回答:“是范亚夫。” 当然是范亚夫。 范亚夫和别人不一样,他因恩追随皇帝多年,并且早在明太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绥平王府了。 况且范亚夫这等智谋,皇帝言听计从,要坑皇帝大把方式,犯不上这样子。 范亚夫是唯一排除嫌疑的。 皇帝丧子大悲心神大乱,从昨日到今日,许多大事小事都是范亚夫去安排布置的。 裴玄素疾速奔向皇帝行辕,持刀的禁军将领和军士大喝,“刷刷”抽出长刀,但范亚夫位置高,营院就在最前面,他已经一脚踹开了营房的房门。 紧随而后的禁军将领和军士登时大惊失色。 只见房间之内,房门被裴玄素一踹大开,浓郁血腥味已经扑面而来。 范亚夫死了。 被一刀刺死,老迈佝偻的身躯栽倒在方桌旁,药碗打翻在地,连同他的僮仆,已经气绝。 禁军统领震骇大喝:“是姚文广,是姚文广!!姚先生刚刚过来一趟,两刻钟前才出去了,说是范先生不适,躺下了,让我们不要放人入内打搅!!” 范亚夫是皇帝麾下第一谋臣,姚文广是第二谋臣,皇帝极之器重,登基后委任为吏部侍郎。 素有足智多谋之称,皇帝素来倚重信任,仅此于范亚夫。 楚治事发之前,姚文广在东都——遇事他和范亚夫一般都是一人在内另一人在外的。 并且最重要是,姚文广是个真正文士,微跛脚的,走路一快能看出来,皇帝的府医给他调养多年,比珍珠还真。 姚文广绝对不可能刺客,也被排除了嫌疑的。 所以姚文广自由行动,来找范亚夫商量事情,所有禁军和禁军将领,包括范亚夫的其他仆僮,都不疑有他。 …… 扑面的血腥味,冲得人眼晕目眩。 裴玄素蓦地转身,他厉声:“不好了!他要对皇帝下手!就在崖顶——” 而且姚文广大喇喇暴露自己,估计取了令牌去换人,马上就要动手了!! 裴玄素暴喝一声:“冯维邓呈讳何舟顾敏衡,你们马上上崖顶,阻止皇帝继续停留!!” 他霍地转身,疾冲而出。 然就在裴玄素冲出皇帝行辕禁军守卫线一刹,眼珠子不经意一动,却远远望见斜前方的一名领着已改制募兵的新将领。 那人熟悉的面庞。 对方不料裴玄素突然出现在皇帝行辕这边,立即微微侧头,但裴玄素异常眼尖,一下就望见了他。 这张非常熟悉的面庞。 夏以崖。 夏以崖正是当年把义兄谢青灵介绍给少年裴玄素相识的那个朋友。 他真名其实叫夏弘璋,以崖是他号,是江左夏氏前任家主的独子,如今时任御史台三院院首之一的夏氏家主夏祈盛是他叔父。 当然,真名这些裴玄素目前还不知道。 闪电一刹,两人意外相遇,这张记忆中的面庞不亚于最终铁证的一记重锤! “轰——”锤得裴玄素险些呼吸不过来。 裴玄素目眦尽裂,但他顾不上说半句话,抬头一望崖顶,“去,快去——” 他拽过邓呈讳,倏地望崖顶,闪电般回头望远处皇太子行辕,除了救皇帝之外:“分人去崖下,苇河。去找那元音公主!” 裴玄素刚才晃眼之间,望见皇帝长女元音公主的仪仗正在半山腰往崖顶而去。 万一……不管眼下事情还是后续,有皇帝内部的人配合会最快最迅捷得多! 冯维邓呈讳何舟顾敏衡还有奉赵关山之名过来帮忙的陈英顺,个个头脑炸裂,心弦绷得快断了,闻言应了一声,除了被裴玄素短暂拉了一下的邓呈讳,谁的脚下都没停过! 包括行辕的禁军将领那边。 呼啦啦的人往崖顶狂奔飞掠! 裴玄素咬紧牙关,则掉头往南边的待进驻的新驻军营房区狂冲飞掠而去! 他恨极厉喝:“真的是你们——” 有鹰隼穿云,其声苍戾,没入奔流盘旋的阴云之中。 …… 大校场之隔,西北方向,林荫树下,皇太子行辕。 东风不断吹拂,在山边河岸尤为大得多,刷刷的杨柳树梢和杂草荆棘摇摆的声音。 明太子一身月白蟒袍,他倒不是喜爱素色,只是这种寡淡低调的颜色已经长伴了他多年,已经习惯了,他已经快忘记自己穿喜庆鲜艳颜色的的样子了。 明太子站在黄铜立身镜前,静静盯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的高瘦素衣青年,半晌,淡淡哼笑了一声。 筹谋多年,从开始困难的一点一滴积攒,到后来的牵扯全局。 到了今时今日,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明太子转身,两名内侍躬身打开房门,他缓步而出。 明太子无视屋前庭院内外的所有守卫的和监视,带着他的人,信步往外而去。 “太子殿下!请留步——” “奉陛下口谕,请您回去。” 一刹全动,赵关山寇承嗣窦世安等人皆在不远,赵关山得讯冲过来,见状,心不禁一沉。 自从昨夜之后,他的一直有种不妙的预感。 明太子突然开门直出,“匡当”一声砸实了他那种预感。 “皇太子殿下,请你回去!” “刷刷刷”长刀长剑不断出鞘,对准院门一行人方向。 明太子不禁一笑:“怎么,是要杀了孤吗?” 当然没人敢的。 至于明太子身后的侍奉的人,中立派和开国勋爵那边时刻关注着皇太子行辕这边,几乎这边骚动一起,他们就发现了,飞速赶至。 这些中立派和开国勋爵的文臣武将,带着他们的近卫“唰唰唰”立即抽出他们的配刀佩剑,冲进来,大批人,护持在明太子左右,热血沸腾,与赵关山等宦卫禁军对峙着。 明太子带着他的人,在他们的护持中,一步一步走出监视锁困他多时这个监视圈子,一步跨出院门。 最终,赵关山等人也没有办法,明太子强硬要出,他们只能这么持刀剑对峙看着跟着。 院门之外,春风拂面,满目湿润嫩绿翠色。 为首的持刀的中立派和开国勋爵那人,一直护持在明太子左侧的,正是意国公之子,秦岑。 明太子环视青山旷野一重重的营房,偌大自由的校场,回首笑了下:“秦叔,我回来了。” 其实意国公和太.祖皇帝平辈,他小时候叫意国公秦钧伯伯的。但那时,意国公长子的秦岑都三十多了,他才几岁,太.祖皇帝让喊,他就喊了叔叔。 父子平辈,还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场。 意国公等人耿直,一声叔伯喊下来,自此护持着他一直都到成年,多少风雨都不肯改。可惜正是因此,神熙三年那场变故,意国公的小儿子死了。 再度面对面,不再伪装,明太子和秦岑同时想起神熙三年,秦岑死去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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