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可能跟着走。 一天下来,重压如山,精神相当疲惫。 回到了御赐别院家中,稍用过饭食,还得才前院大书房处理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的事务,大概一个时辰,才回房休息。 深夜,宦卫林立,无声见礼,他颔首回应,到这里,裴玄素还是很沉肃绷着的。 但和韩勃陈英顺等人分开,进了自己的联合大院,一绕过月亮门,便见树影婆娑溪水潺潺,一泓灯光在房中倾泻而出。 裴玄素肩膀不禁一松,露出几分真正的轻快之色来。 这是他和沈星的房间。 刚刚赐下的,命人私下检查一番,但联合打通就暂时还没做到,他和沈星的寝卧,一个内间,一个外间。 他的铺盖,晚上才拿出来铺在榻上。 不过好几天,他都没睡过,他太忙了。 从前在东都城内侯府的时候,他偶尔能回家,却总被他撵的。 裴玄素不禁撸了把额发,今晚他得怎么样才能赖睡下去呢? 他十分苦恼。 不过苦思冥想,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 沈星今天下值得早,不过她洗澡后,和邓呈讳一起帮着裴玄素整理好外面的消息情报,忙忙碌碌也到现在了。 邓呈讳一听裴玄素回来,立马起身退场了。 消息重要的已经第一时间报到裴玄素那边了,这边都是些次要的,沈星这边整理出一些内里也相对重要的,一摞递给裴玄素,其他的嘴里归纳说一下就好。 “今天宫议怎这么晚,是说了吗?” “是,已经说了,最快明日早朝下草诏,最迟几天,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差不多。” 裴玄素接过信报,翻着说。 灯光橘黄,她洗过澡穿的家居服,软软的浅杏薄绸,罩一层点缀的同色细纱,还是扎袖的简便胡服装束。她素来不在意穿着衣料,但裴玄素给她挑的都是好的,夏衣都是新裁的。 双目盈盈,清澈似有水光,小脸细白莹润,耳朵很久没戴耳环,塞的茶叶梗,小巧嫩白的耳垂和一段天鹅般的颈项,天然去雕饰,浅杏暖色在灯光下,盈盈柔软。 裴玄素心里还想着,这次该怎么赖下去,他肯定要睡实了这个外间的。 但没料到沈星瞥他,裴玄素放松下来,其实一脸的疲惫,眉宇中间现在都一道浅浅的褶痕了,能看出来,他很累。 现在都三更,明早他卯初就得起身去上朝。 要是再牛皮糖似的死缠烂打拉扯个小半个时辰——这人澡都洗了,估计要持久战。还把他撵走又回前院,又是一段时间。 他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 所以裴玄素放下情报,打开箱子拿出铺盖赶紧往榻上一铺,沈星连忙追上去按住,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沈星看着他眼下脂粉遮盖的淡淡青痕和眼白的血丝,心里百味陈杂,最后算了,还是给他睡了。 她瞪着他,无声抿唇,最后低头一会儿,掉头走了,闷声闷气说:“你不许进来里面!” 裴玄素急忙说:“那当然。” 沈星仰头,深呼一口气,心里百般情绪翻搅,侧头往一眼烛光下乖乖站在原地貌似很安分的人——他都不知道,他装乖巧一点都不像。 他妆后站在那里,真的很像那个人。 沈星心口拧了一下,她“砰”一声把门关上了,背靠着一层薄薄的隔扇门,咽喉上下动了片刻,深呼吸快步跑去睡了。 踢踏的软鞋声,内间的门拴上了,被褥翻动躺下的声音。 裴玄素就把灯吹了。 他站在黑暗里一会儿,往榻上一躺,不禁无声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她的心很软的。 他早晚能得逞。 裴玄素揉了揉眉心,他也确实疲惫得很,不过他骨子里是个执拗霸道的,忍不住又想了一下,他耿耿于怀的——她心里藏着那个人是谁? 被他知道了,早晚逮住悄悄宰了! 这个他期待的环境啊,放松躺下来,四肢百骸一阵阵酸爽的舒适,裴玄素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很快进入了黑甜乡。 这个晚上。 他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林木葱葱,有溪水,有石头,阳光滤下,草木的芬芳气息。 他腿好像受伤了,不过一点都不疼,沈星背着他,沿着溪水一路走下来。 她脖子汗津津,还转头问他疼不疼? 他的心快活得快要飞起来了,就像林间的鸟儿一样。 天大地大,两个人就在一起。 …… 东宫,正极宫之内。 明太子难得睡了个好觉,这玉山行宫确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 明太子勃然大怒:“什么?裴玄素不下履南?!杜阳卢氏?!” 这话一出,一大清早,偌大的殿内所有知悉内情者的脸色全部大变。 …… 【作话有前生较重要信息】
第82章 偌大的殿内,一架长明烛山无声橘光,殿外鸟鹊虫鸣在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明太子一刹所有淡雅矜徐不见了,心下一凛。 ——没错,裴玄素判断得一点都没有失误。 裴玄素又一次死里逃生,让明太子复杂情绪乃至对他的警惕审慎都提升到最高级别。 没错,这南方十一门阀之乱确实是他原定用来转移朝廷和神熙女帝视线的,添上了一个他直觉预感会成为的心腹大患裴玄素。 明太子整个大计划很完备的,一环扣着一环。从最开始的行宫蛰伏观察龙江之变成型,一路到他重出虎口关峥嵘毕露,再到重翻东宫旧案,最后,就是门阀之乱和靖陵了。 裴玄素这一着,没有按他的预设轨迹走,并一下子打乱了明太子的计划部署。 并且更重要的是! 张隆脸色大变:“他是怎么注意到杜阳的?他,他难道察觉了什么?” 连夏以崖都不能吸引裴玄素吗? 这不可能啊! 裴玄素这一出推恩令,让所有人都心沉沉,更糟糕的是,裴玄素这一指,就恰恰好点中了他们接下来靖陵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据点。 而靖陵计划还真的没彻底部署完成。 还差了最关键的几条线,两张图纸以及密钥和兵符都还没找到。 明太子面沉如水:“应该不可能。” 他心念一转,闪电想到了楚元音,精准切中:“他在楚元音那里应该得到了不少门阀情报了。” “楚荣璋,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楚荣璋即两仪宫皇帝。 当初龙江之变计划还没成型之前,明太子为了助宗室们一臂之力,确实给当年是绥平王的皇帝送了一些门阀相关的消息,毕竟利用也有交涉,只是当初皇帝并不知道明太子罢了。 里面没有杜阳卢氏的,靖陵计划相关的往西这六个门阀都没有,明太子心有腹稿,自然刻意避开。 想来是皇帝私下设想过登基后如何收拾门阀,他大概查到一些东西了。 而这杜阳卢氏现在确实有问题。 因为明太子蛰伏期间,除了龙江之变以外,其余所有精力几乎都放在靖陵这边。最开始是从在他那二哥自尽后的残存心腹哪里无意中捕捉到的消息,之后他遭遇神熙三年血洗东宫废黜幽禁,性情大变,一意深入查掘,终于得到了靖陵水闸和他那父皇驾崩前几年为他二哥布置的边军和太.祖遗旨的确切消息。 之后他锁定靖陵往西这一个大圈,利用夏以崖伸手进门阀,前后花了足足七年的时间,才把杜阳卢氏彻底攒在手中。 没错,杜阳卢氏的家主兄弟现今都是他的人,杜阳算他很重要的一个据点,并且他在里面就近囚禁着一些重要的人犯。 不论宾州行宫还是东都,他水路至杜阳都很畅通很快,大概没有人能猜得到,明太子把秘密关押的重要人犯,大部分都放在了杜阳。 这里面全都是涉及靖陵计划的人。 他还差五大关隘的几个将领没弄妥当,图纸以及密钥兵符也还没找到。 裴玄素这么一搞,简直打了明太子一个猝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他费心发展的——杜阳卢氏可是三大门阀之一,二十六门阀中的三魁首,它和青州文氏、崔陵曹氏,并列的。当年人才将才济济,深入到军中朝中地方,虽很低调,但这是卢氏的生存之道,也是明太子近年刻意为之。 卢氏势力可不小啊。 更重要是囚禁在杜阳的人犯可绝不能被发现,不然,整个靖陵计划顷刻就有泄露的风险。 明太子咬牙切齿,他可从不敢小看他这位义弟的敏锐触觉。 说话时,郑安快步从殿外进入,呈上一张窄小的信笺,是夏以崖刚送到来了。 夏以崖其实在东都,并且没多久也从三省得讯了,一则飞鸽传书。 ——太子殿下,这次可不是我不想出力。 语气熟稔,无奈略带调侃的口吻。 明太子却冷哼一声,阴着脸直接把信笺掷下。 对比起与裴玄素的掺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明太子对夏以崖就是彻头彻尾的厌憎。他不是好人,夏以崖更加可恶。当初要不是后者前后两次极力推荐,他当时生病颇重,还真未必会去看时年十六的裴玄素。 他和夏以崖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裴玄素啊,裴玄素!” 明太子等待了多长的时间啊,等得他快疯了,胸臆中暴虐的情绪几乎喷涌而出,随着他这个日渐衰败的身体和他这半张丑陋无比的脸,尤其是踏上这座毁去他一生的玉山行宫上之后。 这一刻所有复杂的情绪尽数抛在一边,被暴虐覆盖,明太子眉目凌厉:“子文,你亲自去。” 高子文这才刚刚从靖陵往西的什山关折返,和张隆的弟弟张鸻一起,高子文立即上前一步应是,并问:“殿下,我们这就把人犯都撤回来吗?” “不。” 明太子立即否了:“先不,裴玄素必然已经派人去杜阳了。” 皇帝能查到的东西究竟有多少? 但楚元音也未必会把所有东西都给裴玄素。 裴玄素此刻知道的,肯定不会太多的。 贸然撤人,反而自行暴露。 但。 明太子沉声吩咐:“张鸻和郑密也一起去,吩咐杨载度和卢凌之,拒绝推恩,拖上几个月就可以的了。让他们两个把卢凯之给孤看好了,如实在万一……就杀了。” “另外!准备好,必要时立即撤出所有人犯,绝对不能有一个落到裴玄素的手里,听见了吗?!” 不管是卢氏,还是人犯。 一个都不能被落在裴玄素乃至神熙女帝的手上。 尤其是人犯。 靖陵计划绝不容有失! 明太子如玉面庞染上一片淡淡潮红,那双雅致隽眸一片嗜血肃杀:“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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