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人多,也肃穆,但那种柳暗花明艰苦卓绝后终于成功的激奋氛围掩不住。 女帝向来严肃,这次也赞了一声:“好,做得很好!” 这个结果女帝陛下非常满意。 她把陈条搁在一边,当殿就道:“按陈条拟的,有功者全部原位上擢三级!” 几乎这一刹,大家按捺不住大喜,再度伏跪:“叩谢陛下圣恩!我等原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很好,都起来罢!” 女帝最后将目光移到沈星身上,沈星原本没有品阶身份,连擢三级说不上。赵关山特地把她写上陈条,就是看在裴玄素的份上想给她一个出身,可以名正言顺待在外头,但由于没品阶,单独列出来了。 沈星也确实算有些功劳的。 女帝看向沈星,沈星紧张:“陛下……我想当女官可不可以?” 之前她已经说过了。 女帝虽不大认为沈星有多少功劳,青稚娇弱一脸紧张的小姑娘,但赵关山的面子她给了,她也得找个位置把沈星安置下来。 “那行,你日后就在赵青册下吧。” 赵青负责西提辖司和十二宦营,日常长驻监察。 女帝知道赵关山的意思,都是这次大功臣,小事一桩就遂遂愿。 女帝瞥了眼左手边倒数第二个着玉白色圆领赐服的配刀长挑女官,后者二十出头年纪,立即出列,拱手:“赵青领命。” 女帝点点头。 女官赵青回列,和身边同伴对视,瞄了眼跪在红地毯上一脸雀跃兴奋的小女孩儿,无语,这么个女孩儿怎么派活?行吧,陛下也不是让来她干活的。 沈星也知道自己有点被人嫌弃了,但当女官,她两辈子的心愿,她就很高兴。 她眼睛弯弯的,抿唇笑:“谢陛下隆恩。” 女帝颔首,“好了,除寇承嗣赵关山裴玄素等人,都退下罢。” 随去龙江案的核心人员,余者都跪退,有序鱼贯朝殿门外退了出去。 沈星刚高兴了一会,心立马提起来了。 她跟着大家站起,低头往殿外退出去,即将过大铜鼎的时候,她忍不住望了裴玄素一眼。 裴玄素还静静跪在御案前的第一排左后位。 很明显,接下来才是动真格的。 寇承婴的死没有提及,裴玄素怀里的腰牌也没有取出来,众人一动身退出,神色晦暗一直沉默不语立在女帝右下手的寇承嗣倏地抬眼,狠盯向赵关山身后的韩勃和裴玄素。 ——寇承嗣走中央台阶,比沈星裴玄素进大殿更早一些,他臂上缠的白纱不能戴进宫已经解了,但泣血的状告肯定也先一步说了。 另外他肯定先传信回东都了。 四天时间,女帝知悉寇承婴死信至少三天。这一天多的船程了,船上风起云涌多少复杂,裴玄素被叫去顶层问讯了好几次。 还有,裴玄素最终能不能得偿所愿? 沈星这两天其实挺高兴的,裴玄素回来之后,紧张的情绪去了,她想起景昌成功被保住的左手,她就很开心,为自己真的成功了改变这一件事而雀跃,证明徐家未来并非不可改变的,现在一小步,但一小步一小步总会努力凑成一大步。 刚才又算正式做了女官。 她都很高兴。 替裴玄素高兴,替自己高兴。 但这种高兴,随着女帝的吩咐,一下子变得惴惴。 她偷偷回头看了好几次,裴玄素一动不动在御案前,韩勃陪跪;女帝方才那种龙颜大悦的神色收敛了,变得沉肃;寇承嗣双目凌厉得像淬了毒一般。 她的心一下紧了,哪怕前世裴玄素也杀了寇承婴后成功晋身,但经历了这么多,她亲临其境,就没法不惴惴不安,一点点不同就能改变所有了。 沈星跟着大家一起退出殿门,但殿下宫廊是不允许他们停留的,只能跟着引路的内侍一路往外走,一直下了汉白玉台基,在台基外的长廊上,她才能站一下等。 沈星焦急探头,但什么也看不见,深秋的艳阳映着金瓦红墙明晃晃的,刺得人眼晕。 …… 激动满怀的大小官将差吏都下去了,这些都是为女帝抛头颅洒热血立功的亲近官营部属的人员,女帝自不吝亲自召见并展颜夸赞和奖赏,以资鼓励。 但随着绝大部分人的退去,女帝神色一敛,偌大的殿宇内,气氛登时变得沉肃。 裴玄素从怀里取出用匣子装好的七八个腰牌,还有他自己写的陈条,“此乃自岐山王之子等暗阁刺客身上摘下的腰牌,另还有两个,是普通腰牌。” 梁恩下来,用托盘将匣子接过,问明打开方法,检查一番,呈上御览,无声退回一边。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寇承嗣一个箭步站出来,“啪”一声跪倒在御案:“陛下!承婴死得很可疑啊,他很可能是被人暗杀的!” 这也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健武将勋贵,高居庙堂一人之下已多年,积威日久,但此刻思及胞弟,双目倏地通红泛泪,哽咽出声,死死跪趴在地仰头望着姑母,形象全然不顾,“我和承婴约定,得手之后若被追截,放信号箭以炮支援!人肯定已经在他手里了,怎会遇夷民?最后这人怎么又会在裴玄素的手中!” 他痛哭流涕:“陛下!承婴是您的亲侄儿啊,您要为他做主啊——”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胞弟冤死白死,看这些人踩着他弟弟的尸骨立功上位! 寇承婴是女帝的亲侄,从小女帝看着长大的,骄傲不是毛病,寇承婴有骄傲的资本。而这孩子非常能干,又聪敏,女帝多年斟酌帝位继承人时候,甚至也曾过考虑过他。 女帝惊愕心痛吗,当然,不亚于为这次紧绷如弦终于破局的振奋添上不和谐的锥骨一箭。 种种情绪,旁人难以揣测,女帝倏地抬眼,冷电般的目光射向裴玄素:“这是真的吗?” 赵关山早一个箭步抢上前,急得嗓音又尖又锐,他急促道:“陛下!陛下!您明察啊,闫江侯这是遇上驭蛇夷民了,身边的人中毒而亡啊,若不是裴玄素和韩勃撑着赶上去,人和证物就要被夺走了!他们绝对没有杀死闫江侯夺功啊——” “朕没问你,让他们说。” 赵关山只得闭嘴退下,焦急等着。 女帝先问的韩勃,韩勃为她效忠多年了,正如寇承婴不会杀韩勃,韩勃也不会对寇承婴动手。 韩勃早就和裴玄素商量过口供了,他避重就轻,把炮弹专门打裴玄素隐去不说,其他都处理好确保万无一失了,“……下臣被震晕一段时间,醒来后,追击的敌人大多都被轰死了,当然我们的人也伤亡很多,下臣醒了之后,匆忙归拢醒了的人,赶紧去追闫江侯汇合,后来这裴玄素也醒过来赶上了。” “……不料,追过山涧之后,闻得群蛇嘶嘶的声音,我们不敢上前,等毒蛇退去之后,一地尸首,闫江侯等七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先追夷民,恶斗一番,没见闫江侯等,当机立断掉头,陆续发现了恶斗痕迹及闫江侯一行的尸首,我们追上去,岐山王之子已然被杀死了,东江王之子亦然,好在晃眼卑下发现东极王之子的胎记,河涌恶斗抢回尸首,这才力挽狂澜成功!” “请陛下明察!!” “闫江侯累于蛇毒,死于敌人之手,与卑下绝无干系!” “请陛下明察之!” 韩勃裴玄素轮流说,又叫了几个手下进来补充说明,大家急得不行,把详情都反覆说清楚了。 实在是裴玄素脸色失血白得纸一样,连颜面也擦伤多处,伤痕累累,韩勃也伤口不少,包括他们的手下人,很明显个个都是拼了命的。 女帝看不出喜怒,淡淡问另一侧的司礼监提督梁默笙、襄城侯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这两人一个没去,一个有去,“你们怎么看?” 两人对视一眼,问了几个问题,又斟酌了一下,最终两人道:“夷民是真的,蛇毒也是真的,已然地毯搜索过了,痕迹不作伪。臣以为,闫江侯大约是为朝捐躯了。” 两人低身安慰寇承嗣,“国公,我知道你为闫江侯神伤痛悲,但……总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啊!凡事得有理有据。” “咱家也说是啊,……” 主要,没人知道寇承婴开炮要轰的是裴玄素,连寇承嗣也渐渐沉默起来了。 女帝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言语,她审视盯了裴玄素片刻,垂眸慢慢翻阅匣子内的腰牌。 渐渐,就没人说话了。 大殿落针可闻,只有腰牌碰撞的零星响声。 裴玄素猜得一点都不错,哪怕是去年,寇承婴之死都必是一件震动东都的大事,但现在,它真不是。 女帝这里,可有着比前者重要太多的事情了。 她是一个帝皇。 女帝慢慢翻着玉牌,抬眼盯住裴玄素,锐利双目神光湛然,“裴玄素,抬起头来。” 裴玄素抬起头,露出他那张擦伤累累的瑰俊白皙的年轻面庞。 女帝眯眼打量他。 裴玄素聪明敏锐,可以说是女帝肚子里的蛔虫,不管是传言沸沸扬扬自东江州流往大江南北,将两仪宫皇帝的遮羞布直接给揭下,为女帝一举正名,更为女帝下一动作铺垫上完美步阶。 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甚至乎,他没有把所有腰牌拿出去,而是只给了一个。船上的那个腰牌已经跟着大理寺少卿虞荣和刑部左侍郎石涛,直奔三司去了。 其余腰牌放在匣子里,私下呈于女帝。 因为裴玄素太清楚国朝的局势,更清楚目前太初宫在其中处以一个怎么样的微妙高度,洞悉女帝处境,做得刚刚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可以说非常精准切中女帝的内心。 帝皇之心不可揣测,裴玄素这么做,必然会让女帝审视和忌惮。 但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一把最锋利的刀,让主人最趁手最好用。 才能上位上得最高,才能让女帝忽略寇承婴那点怀疑,权衡后把他这把刀拿起来,磨尖利! 女帝其人,敢于废子登基,君临天下,这些年的手腕和施政一直大胆而敢作敢为,爱憎分明。 裴玄素微垂眼睑,他盯着御案上一截明黄的衣摆,团龙云海张牙舞爪分毫毕现,他清晰地感到女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 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女帝蓦地站起来了,裴玄素眼睫一动,女帝负手站在龙椅之前,冷电般的目光静静盯着他,有种晦涩的审视,似直透他的骨髓。 他心里不由生了点异样。 不过这点异样转瞬即逝,女帝久久审视,最终发话:“都下去,等候谕旨。” 大家都是久经宦场御前行走多时的人,不管是裴玄素还是韩勃赵关山,心里登时一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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