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早该换身衣服了。” 他说的,大约是换下从前顾盼神飞的那身刺史官服和君子襕袍。 代表与过去割裂。 听得沈星心里有点闷,她急忙小声说:“咱们不是说过吗,以后还出去。”那天在莲花海说的,等事情都结束后,就不再当宦官了。 裴玄素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他并不想影响她和裴明恭的情绪,于是点点头,微笑转过身。 沈星已经将脂粉准备好了,三人把门窗都关锁上,裴玄素拿起东西瞧了瞧,一窍不通,“星星,你教教我。” 最多迟一个月,裴玄素就得把脸面收拾起来了。 “须根必须遮住了,不能见青的,一点都不行,这是带了妆粉的脂膏,这个色差不多了,均匀抹上去。回头再添一点点杜仲胶,遇水不搓也不易掉。……” 沈星拿起最细号的狼毫,开笔后,在小碟子添上一点碾碎的眉黛和淡红胭脂,调好,分别在他眼尾稍稍向上描两笔。 还有其他脂粉的用法,沈星一一仔细讲解,很多很细,这个没有,还能换一种调配补上,裴玄素一一认真记下,并自己试了几下,他疑惑:“星星,你怎么这么会?” 永巷有这个条件吗? 沈星赶紧说:“永巷哪里有?我大姐送进来的。” 也确实有,甚至蒋无涯都送过一次。 不过说很会,还是上辈子当皇后时期的事儿。 裴玄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继续说。” 沈星一边画一边说,裴玄素学得很认真,等画好之后,他盯了镜中那个自己一会,“这就真的像个阉人了,”他心情复杂,不过没表现出来,“不过就是一开始太浓了,不合适,得慢慢来。” “嗯。” 沈星笑了一下,她退后一步,真的一摸一样,仿佛上辈子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 她心脏拧了一下,须臾才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抿唇露出一个笑脸。 裴玄素打量镜中半晌,天衣无缝,他有些稀奇:“你这妆配得真好。” 沈星早就想好了,眨眨眼睛:“我看多了嘛。” 她从小在永巷长大,见太监比见普通男人多得太多了,这么说也正常。 裴玄素自己洗了一遍脸,学了一遍,端详良久又擦了,末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目前除了须根遮掩暂时不用其他东西。 两人收拾东西,裴明恭也跑来跑去帮忙,裴玄素把脸洗了,赐服脱下,随手将赤红明艳的赐服挂在木桁上,他突然想起一事,侧耳倾听片刻 ,想了想,对沈星低声说:“白日在懿阳宫,我总觉得有点儿异样。” 他披上青竹色的广袖外袍,沈星不解:“什么意思?” 裴玄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这人六感向来敏锐,他总觉,今日在懿阳宫女帝的居高临下审视过于长久,尤其是最后晦涩的感觉有点异样,他猜不透。 裴玄素微微皱眉,低声说了一遍,但沈星一听立时紧张起来了,她原来还想着该怎么和裴玄素提一下呢? 龙江案之后的下一次大转折,就是第一次宫变了。 那时候她还在内宫永巷,太多事情不知道。 但宫变不是说变就变的,必然有什么早早已在悄然酝酿,风起青萍之末,不知丝丝在何方? 甚至有可能眼下,就已经有什么悄然而起,而他们并不能知悉。 她赶紧问裴玄素:“你说,最后会宫变吗?” 裴玄素思索片刻:“目前来看应当不会,两宫都是名正言顺登位的,应当会从明面削弱对方势力继而击垮,”提及两仪宫皇帝,他脸色就阴了阴,他继续说,“宫变,乃非常手段,非一般情况可以用合适用的。” 沈星问:“那你说,龙江案会不会还有其他内情?” 案情内情应该是没有了吧,但其他皇家秘辛呢?女帝的眼神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 她小小声问:“二哥,你认识明太子吗?” 明太子,最后被裴玄素在死后剥皮鞭尸,后者最后连太祖陵都掘毁焚烧了,沈星永远忘不了他当天那个泛赤可怖的眼神,剥皮和鞭尸,都是他亲自动手的。 什么仇什么怨,会到这个地步? 里头肯定有很多内情。 但问题是现在裴玄素完全没有这么趋向啊,是龙江案还有什么内情吗?也许没有,也许是后来才结的梁子。 这个沈星不得而知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着急也不会很着急,更多是不解疑惑,想他更好,所以无论如何她得先紧着提醒一下裴玄素,好让他留神。 一盏三烛灯,烛火微烁,映着裴玄素瑰丽俊美的侧颜上,他肤白如玉,染上一层晕黄暖光。 淡化了他眉眼的锐利,他此刻的神色也极温缓。 沈星想,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如果他不嫌弃她的话,她把他当一辈子的亲哥哥。 反正她也没了嫁人的想法了,将来回归市井也好,他不嫌弃继续在他府邸待着也罢,都好,都行。 反正该说的也说开了。 她除了徐家的事,也没什么瞒着他的了。 她又喊了一声:“二哥。” 裴玄素“嗯”了一声,他正思索沈星说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明太子是太.祖皇帝与女帝陛下的嫡幼子,二次废立前幽居宫殿叫明居,故人称明太子。太初宫登基之初为了稳定朝局封他为太子,后来黜了,被幽禁在宾州秦岭行宫,距东都七百多里路,已经十几年了,从未得出,我怎么认识的他?” “这样啊?”沈星想想也是。 裴玄素说:“不管这些了,走着再说罢。” 多想无益。 他垂了垂眸,复又抬起,反正强大自身必不可少,他会竭尽全力,不懈怠哪怕半分! 还在他身边的人,他必须保住了。 他要复的仇,不强大起来一个都难复! 裴玄素抬眼看着好奇趴在桌上倾听他俩说话的裴明恭,一脸我知道了在说小秘密悄悄话的表情包,他敲了一下他脑袋,“不许给别人说,半句都不行,知道不?” 还有偎依在桌旁,坐他身旁的沈星,明眸酷齿,一脸青稚,小少女一脸思索。 “我当然知道!”裴明恭捂着脑门,一绷三尺高,“你是弟弟,你怎么能打我。” 裴玄素倒放心,他哥哥虽长不大,但嘴巴很密的。 “好了,你俩该回屋休息了。” 赐服和妆粉用具都收好了,后者打了小包袱先放沈星的屋里,清理好并摸索清楚这宅子前,裴玄素不会往自己房间放这些东西。 他起身,催促两人去睡觉,裴明恭一开门哒哒跑出去了,裴玄素扶着门扉,回头等沈星跨出门槛。 裴明恭又跑回来了,他也扶着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哈哈笑了两声,神秘兮兮说:“我知道了,你喜欢阿玄对不对?” 他冲新小伙伴沈星挤眉弄眼。 这个妹妹又是喜欢阿玄的,他知道了! 不过这一次,阿玄没有皱眉烦哦,是不是这回阿玄也喜欢这个妹妹呢? 沈星:“……” 她惊愕得睁大眼睛。 裴玄素:“……” 裴玄素眼疾手快,一手把他哥拉开,他赶紧对沈星说:“他胡说八道的,别理他,他很八卦的!” 裴玄素小孩子得意洋洋狡黠,裴玄素骂道:“别乱说!再瞎说我揍你屁股!” 裴明恭反射性捂住屁股,风一样赶紧跑路,“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你不能打我!” 裴玄素没好气,一把将他拽回来,耳提面命,“这是妹妹,喊你大哥,喊我二哥的。” “以后不许再乱说,听见没?” 裴明恭疑惑:“可爹娘没生妹妹啊?” “义妹!也一样。” “真不是阿玄媳妇?” “不是!!!”裴玄素瞪他。 裴明恭大失所望:“那好吧。” 他拉着新妹妹的手:“妹妹,那我们一起玩把!” 裴玄素瞪眉怒目,沈星看得噗嗤一笑,兄弟俩真有爱,她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玄素呢。 裴玄素还想和沈星说话,但裴明恭已经拉着她的手跑了,她甜美纯真的笑靥,回头冲他挥手。 裴玄素也不禁露出一抹笑。 裴明恭和沈星手拉手跑了。 …… 迎着夜风在大宅子里跑了两圈,心情感觉飞起来一般,笑着将气喘吁吁的裴明恭送回裴玄素住的三进院里,她开开心心,回了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 沐浴盥洗,她一身家居服趴在柔软的被褥上,火盆已经升起来了,屋里暖烘烘的,炭火的红光和明黄的烛光映着她弯弯柔美的眉眼。 这样真的挺好的,她今晚很开心。 她想了想赶紧爬起来,趴在小书桌上研墨铺纸,她要自己知道的东西掐头去尾记下来,以免忘记或漏了。 前期不多,宗室案期间,就二姐的娘家人被牵涉其中遭殃哦了,她要想办法把这件事阻止下来。 说起二姐,她打算托赵关山打听,可比她和徐芳他们摸索直接有效多了。 沈星虽然打定主意抱大腿了。 能赶上的。 徐家和裴玄素势起的时间。 但经过今天,她也跃跃欲试很想做些什么。 也不知她女官能不能做好? 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缺字少句方式把自己知道都写纸上了,最后咬着笔头,心里满腔雀跃情感。 她突然想起,她还没去看喜叔容哥哥他们安置得怎么样呢? 秋风飒飒,自窗棂缝隙灌进来,沈星抿唇笑,“啊”一声,把纸张折叠一下塞进怀里,她一阵风开门跑出去,“芳叔,我还没看你们安置得如何呢?” 夜风里,徐芳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用看,都好着呢,天冷,您快快睡觉呐,……” 夜风随人动,渐行渐听不见,没在九月的霜色里 …… 裴玄素目送裴明恭沈星跑出院门,两人手拉手转过甬道旁的荆花丛 一直到咚咚咚的脚步声听不见了。 秋宵风起,掠过他的衣襟,他才敛了脸上的微笑。 裴玄素转身,进了正院的大书房。 既然出来了,很多事情就该提上日程。 裴玄素一封封写信,联系,旧年他父亲恩恤帮助过很多人,官员皂吏,从政从商,漕帮绿林,他从小跟着,这些年独当一面,也有心培养了不少人脉。 裴家遭遇巨变,他沦落成阉宦,深涉两宫斗争,不知那些人会如何,但能联络的他要全都重联上。 写着写着,他顿了顿,不禁讽刺一笑,他真的年纪不大,做的东西不少。 心机深沉之辈。 裴玄素垂眸继续写信,一直奋笔疾书到深夜,才大致把今晚想写的写得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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