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剩下的那块一下突然舒畅了,在这个无垠星光广阔沙滩江水和远山的寂夜里,江风呼呼迎面而来,她忽然感觉到心里很轻快,整个人都很轻快。 这一瞬好像能迎风飞起来一样。 她笑着,松开拉近狐裘的手,甩甩头,张开双臂迎着眼前的风,双手放在唇边“啊——”了一声。 喊完之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回头看蒋无涯。 蒋无涯很高,站在她身前能把她的风挡掉很多,她有点不愿意,往侧边退了退,把挡风的他避开了。 蒋无涯不禁笑了下,但他严肃道:“你不能这么做,今晚除外,你平时不管去哪,都得带着徐芳他们。” “听见了没有?” 沈星可不是他手下的兵,蒋无涯说到一半就担心自己太严肃了,最后一句放得很缓很缓,但他更担心沈星年纪小淘气,非要她答应不可。 “我知道的。” 沈星当然知道啦,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她看着星光,想像着十六岁时候的自己,代入那时候的心境,就像逶迤流水,轻轻进去。 自己那个时候,年初才收到蒋无涯送来的东西,大包小包,大到银子衣料父女俩日常家用的东西,小到给她一双银星样式的很小的小耳坠、蛐蛐篓子、胭脂铺的六角盒子。 她很开心,怀着少女的甜蜜和对婚姻的憧憬。 反正,她肯定不会对蒋无涯太生疏的。 沈星问:“无涯哥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蒋无涯:“没事不能来?” 他特地来看她的。 他说:“你是我未婚妻啊。” 他褪去严肃的样子,含笑说的。 沈星被他噎一下,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蒋无涯冲她挑了下眉,她眨眨眼睛,有点结巴,“……呃,我也没说不让你来啊。” 是啊,两人还有未婚夫妻的关系,虽然不合法,但两家一直互相承认的。 沈星当然没忘,但就像上面说的,她对这个关系总下意识用从前的心态。 现在她是十六岁,十六岁的沈星和蒋无涯有婚约的,两人都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不知道会分歧,不知道会分道扬镳呢。 沈星十六岁时,两人的关系还很不错的。 奔波劳碌的好几天,他大概一闲下来,就来看她。 说着,蒋无涯从腰侧摘下一个东西,是个墨绿色的绒布囊,递给沈星,他笑道:“送给你的。” 沈星慢了半拍,伸手接过,布囊里面似乎是软软的布料,她打开来一看,一双粉杏色绸面兔皮手套,有一条长绳连着两边手套,手套套口一圈白蓬蓬的兔绒毛,很漂亮很可爱。 非常衬从前的沈星,不,现在也衬,只要不穿鱼龙补服的话。 沈星襦裙狐裘,苍蓝丝绦和狐裘系带迎风翻飞,手里捧着那双杏粉色兔毛手举起看,夜色苍山微见积雪的细沙滩,夜风掠过雪草地,就像一幅画,她是画中人。 蒋无涯不禁微笑起来。 半晌,他放柔声音:“好了,夜了,明早事儿还多,我送你回去吧,好吗?” 沈星都领职了啊,才数月不见罢了,蒋无涯其实很想和她聊聊天,问下领职出宫的事,但沈星年少,总让人有种她工作上不会很游刃有余的感觉,都这么晚了,在沙滩上跑了一会,蒋无涯不敢多耽搁。 “嗯。” 沈星忙应了一声,赶紧收起手套,把墨绿色的布囊在手里拿着。她小的时候,收过蒋无涯很多类似的小礼物,现在说不要就矫情了,她就收起来了。 她抬起头,深蓝武士服青年下摆翻飞,他站姿笔挺英武,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年轻。 沈星有点点不适应,对比起小时候,她的无涯哥哥长大了。 但对比起后来的成熟铁血冷硬的外形,此刻又年轻太多。 介乎于两者之间吧。 但其实这段时期的蒋无涯,她上辈子并未接触过。 重来一回,一些事情真的改变了很多呀。 …… 两人在沙滩待了一刻多钟,蒋无涯将她送回了别院,和徐芳几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悄然回去了。 沈星挑亮房里的灯,把手套放在妆台侧,她脱下狐裘和外衣,把头发解了。 吹了灯,躺在床上,帐子垂下来没合拢,她还望见妆台上属于墨绿囊袋子的那黑乎乎一团。 她叹了口气,说来真可惜,家里人一直很期待她嫁给蒋无涯的,年少的她也心动情动,少女心中憧憬的全是那个挺拔硬朗但会想方设法哄她开心的青年。 她前世今生,唯一喜欢过、期待嫁幸的大概就只有一个蒋无涯了。 可惜最后有缘无分。 沈星揉揉脸,好了不想了,她侧脸搂着枕头,蹭了蹭轻吁了一口气。 说来这么走一趟,她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豁然开朗之后,她心尖那种拧着感觉释然了,再回忆起那个鲜红热烈摄人凌厉又喜怒难料的人,她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好处。 有伤感,但她也决定要释然了,眼角有滴泪无声滑落软枕,她在黑暗里轻声说:“再见了,裴玄素。” 你这辈子能比上辈子好,那就好。 自己也替他开心的。 他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她也要新的开始了! 沈星暗暗握拳,她决定收拾好心情,让那些过去的过去,今晚最后想他一次,以后就不轻易再想他了。 希望能做得到。 她用手指轻轻揩了几下眼角,深呼吸几下,闭上眼睛,睡醒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 这个长夜里,有人酣然入梦,有人辗转反侧,但更多人是一宿都没碰过床榻。 瀛州城内外,暗地里密锣紧鼓忙碌的不少,明面上储势待发的更多,在神熙女帝的强势之下,钦差团两天就成团并当天南下,加上前者四天多抵达瀛洲,第五天清晨就开始正式彻查瀛洲、蕖州、曲州三地鹰扬卫。 裴玄素一宿没合眼,到了子初时分蒋无涯把沈星送回来了,看着衣着神态什么都正常,除了个大概是小礼物的墨绿布囊并无其他东西。 她回来了,睡下了,裴玄素后半夜真正全身贯注了起来,韩勃也过来了一趟,两人私聊了很长时间,快天亮时韩勃才走的。 韩勃走了之后,裴玄素将两人方才随手在案上写划的纸张团起扔进火盘里烧了,起身换了身衣服,洗把脸就拉开书房大门了。 天未亮透,朔风冷硬,他抬眸盯一眼瀛洲鹰扬卫的方向,神色未变但眉眼有种摄人的凛厉。 今天在内外行走的番役宦卫,基本上人人都是这个神态的。 早饭刚摆好,沈星就过来了,一个一个院子吃饭有点单,自从和裴明恭三个人一起吃过饭开始,两人就一直一起吃的,除非是出任务。 裴玄素见了沈星,他下意识就高兴,发现她今天戴了一双杏粉色的手套子——西提辖司没人用这种全包围厚棉手套,赵青监察司那边也没有,但冬天真的挺冻手的,特别是一大清早,稍候还会去远郊,沈星就把新手套用起来了。 裴玄素这才想起,“我都忘了命人给你备手套。” 宦卫把食篮子的盘碗都端出来,俯身,提着篮子退下了,裴玄素微微颔首,又侧头和沈星说。 沈星说:“不用了,已经有了,”再多就浪费,“这是昨天无涯哥哥送的。” 沈星从小在永巷长大,不管吃的用的,从来都不爱浪费。哪怕她当皇后、太后的时期。会穿适配身份的,吃的也是,穿好的她没意见,差的她也照样穿不在意,但反正碗碟不多,不会铺张拿来摆不吃的。 这么一想,其实她也有很多地方没变过的。 沈星心里也高兴起来了。 说到蒋无涯,她忍不住抬眼瞄了身侧的人一眼。 裴玄素面色如常,她也不知是怅然若失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已经决定不想了,沈星呼了口气,抿唇给自己露出一个笑脸。 裴玄素貌似若无其事,但他忍不住瞥了那边的手套一眼。 眼睛心口像被什么膈应那样,但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好的,应该支持鼓励她。 裴玄素给她夹了几个牛眼包子,才抬起眼,他笑了笑,用平柔的语调说:“那不错,还记得给你带礼物。” 说出来之后,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他想,这大概需要过过程,等事情已成定局之后,他接受现实应该就不会再这样了。 他还想,他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喜欢上第二个人,他能活多久,他就守护着她多久。 她开心,他大约也会觉得幸福。 …… 这般反覆告诉自己,裴玄素自觉心里纠着的感觉似乎也舒服了一些。 沈星坐在他身边低头吃早饭,乖乖巧巧的样子,让他短暂不想去看那碍眼的手套,就和她一起专心吃饭,聊聊今天会发生的事情。 “我们先去瀛洲王恭厂的铸造局吗?” 这两天沈星虽然有心事,但该知道的也她很清楚,虽然没有得到明旨,但裴玄素在离开瀛洲去追抢辞退将领的家眷邻人的当天,就已经命提辖司的番子宦卫去在瀛洲鹰扬卫和王恭厂那一带负责监视。 等他成功带着人折返瀛洲之后,进一步加派人手,之后随着各路陆续返回人手充裕,又连续增派几次。 瀛洲鹰扬卫知道吗? 当然知道,要是平时估计已全部以觊觎军事重地的罪名把人拿下了,但现在只能就这么干看着。 鹰扬卫内也挺人心惶惶的,不管心中有鬼还是没鬼的,这阵仗真太吓人,据消息,指挥使寥兴宗整肃了好几次才好了些。 昨天明旨和钦差团抵达,裴玄素赵关山梁默笙第一时间下令,已经正式把瀛洲蕖州曲州三地的鹰扬卫及王恭厂先围了,不许进不许出。 说到正事,裴玄素神情也严肃起来了,“对,先看瀛洲,”他思索已久,“问题很可能出在瀛洲,要么蕖州,大概率在这两个州。” “我们先看了这两个州的王恭府。” “必须先把案件拓展开,用铁证砸实了鹰扬卫的有问题,”而后,就再看赵关山梁默笙手头上有什么。 后面一句,裴玄素没说,他道:“短短七天时间,铜铁又是沉重东西,两仪宫和范亚夫那边扫尾绝对没有这么快。” 雁水打捞的兵刃上来有小部分是很新的,再加上私兵口供,前年和去年常山王才新增招了大量私兵,达到两万——大概是为了龙江惊变做两手准备的。 再加上偷盗或偷买军方铸造局兵刃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大批大批的进行,所以裴玄素判断,鹰扬卫这边贩卖私兵是长时间、小份量、一直持续进行的。 说话期间,梁彻韩勃何舟顾敏衡及赵信贾平房伍等大小小东提辖司头领和宦营的军官,除去在外整备人马的,也陆续到裴玄素的院子了,人人整装配刀,神情肃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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