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到人,人多了,弊病总会抓到一些的,贪渎、私用军船作运输牟利、构陷上峰取而代之等等,各种公的、私人的,大大小小的毛病,有的已经当朝揭开或者军规处置过了,但也有神熙女帝隐下未发的。 看完折子的,底下还有压着一大叠普通纸笺,是一些普通士官的事情或小队士兵干的混账事,算小事。 最后还有一个名单,是已经策反或各种方式收拢暗中成为太初宫备用暗子的人,中层将领好几个,底层士官就有数十。瀛州卫内前者占一个,士官数数有七八个。什么年龄层都有,包括什长、队长、卒长、军侯。 论对鹰扬府的熟悉度在场没一个人及得上裴玄素的谙熟。 他心思慎敏思维敏捷更是当世少有人能与之相比拟。 把东西都翻过了一遍,他心里已经迅速有了主意。 裴玄素那双丹凤目在这样的寒夜如同淬了一层刀锋般的冷光,他很快停了下来,玉白微带细碎新疤的修长食指,一下点在名单下半截的一个叫陈阿缯的军侯名字上。 “这个人,不大不小,入瀛州卫已经二十余年。”这人年资够老,履历也够宽,连火头营都罚进去混了一段时间,他认识的人足够多。 不同于赵关山梁默笙一直翻看的那些较大的人物和事件,那些小人物基本都不看。 裴玄素一上来看中的只是一个区区的中下层军侯。 他道:“马上派人回瀛州卫,放些消息给陈阿缯,促使他恐惧离营!” 韩勃有点不大明白,裴玄素淡淡道:“先前不是说过,铸造局被偷取的铜铁量很大,并不仅限供于给常山王的私刃。” 谁干的,谁是主使?过程中涉及有那个主事军官,对于此刻的裴玄素来说都是次要的,正如他在北陵山区追上常山王私兵后捡起那柄匕首,裴玄素思维敏捷直捣黄龙,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击垮整个十六鹰扬卫。 那就从这一整个瀛州卫开始吧。 “这么多的铸造局的被盗铜铁,肯定有很多营的兵士参与过搬运。底层士官和兵卒大部分应该没有参与分利,都是不知情的。一两人利用规矩,让他们把偷的铜铁也掺和进去顺手给搬了。” 裴玄素在铸造局的时候,他亲自去查看过江边的吊臂,审问过没有参与转运私刃的普通杂役。 铜铁都非常沉重,在陆上非常难以转运,也太容易露馅,它们大几率是直接掺和进明面的铜矿铁石上岸转船,在一开始铜铁原矿石卸转的阶段,有人暗中就把大致的数目算计出来,先给直接转船了。 但参与这个搬运东西的过程,却是整个鹰扬卫全体将士兵卒的工作。 毕竟有这么多壮丁兵士在,不可能再去征召力工的。王恭厂和铸造局的力气活都是鹰扬卫自行消化的,每营每队排班轮着来。 可现在出了这么一茬子事! 东西提辖司两监和整个钦差团动静那么大,偷铜偷铁的消息根本掩不住,瀛州鹰扬卫不管心内有鬼的少数人或其他大量人,人心惶惶是必然的。 绝大部分人不知情,但他们都参与了搬运啊! 两宫对碰,这么大的阵仗,可以说是碰之则死,扑簌簌掉落一地炮灰那是必然的! 底层人死了就死了,根本连个名字都没人记上。 恐惧、害怕、惊弓之鸟,这时候要是有个认识的人害怕得直接跑了,绝对能引起雪崩的效果! 夜色冷冷,裴玄素淡淡道:“届时,整个瀛州卫就会哗遁,逃营。” 这是军规大忌啊! 一整个瀛州鹰扬卫从上到下一网打尽。 十六鹰扬府是轮宿制的,中层和上层的将领们都是每隔几年就论调一次,各卫千丝万缕上下左右的关联。 严刑拷打之下,什么问不出来? 瀛州鹰扬卫作为十六鹰扬府的重要组成部分,瀛州鹰扬卫整个垮了,十六鹰扬府还会远吗? 这于裴玄素将如探囊取物一般。 司礼监提督及御马监监司梁默笙,这个中年权宦一直抱臂盯着,这时双臂骤然一放,一击掌,他不禁大喜过望:“好小子,够狠,够绝啊!” 果然不愧是那金家堡一计退八千狄骑,人称智计无双裴上清的前任沛州刺史裴玄素啊! 果真不同凡响! 灯光下,裴玄素垂了垂眼睫,他大概能猜到梁默笙想着什么,只是昔日与现今对比,对他处境而言是一个最大的嘲讽。 梁默笙是人精,他如今当然不会嘲讽裴玄素,隐下不说,裴玄素就当不知道。 梁默笙击掌叱道:“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来人!” 三人迅速将事情安排下去。 …… 夜风徐徐,马蹄疾疾激起滚滚扬尘。 该安排的已经安排下去了,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消息。 裴玄素和韩勃梁彻带着人换了两次装束,飞马折返铸造局临时行辕,趁这段时间略作休憩。 回到铸造局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他途径沈星等人休息的排房,不由得顿了一下,抬目往那边望了一眼。 晨光下,监察司女官休息排房一带已经苏醒动了起来。最边缘的那个小屋子的西窗下,也有了她斯索轻动的动静。 他盯了西窗下那个位置半晌,才遏制敛下视线,快步往他的指挥大房方向行去。 裴玄素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沈星已经到了中午轮班吃饭休息的时间了。 他在指挥大房的内间睡觉,清醒的时候,就望见内间门帘一侧的小几上放了一汤盅,用棉套子套着,他探身伸指进棉套触了触,还是热的。 沈星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见有山药鸡内金炖瘦肉的汤。裴玄素上辈子胃不好,估计是家变时在大理寺和诏狱熬伤的,他现在对她好,她记在心上,见了这个对胃好的汤,赶紧拿汤盅舀了一盅,就说是自己爱喝的,东西提辖司的人不往外露弱点的规矩她前世就知道了,这也是上辈子裴玄素一贯的习性。 沈星轻手轻脚进来,也不敢大动作怕扰了裴玄素睡眠,自己在裴玄素的太师椅上坐了,正在看信。 她听见里面有动静了,等一会,裴玄素略整理一下披上斗篷端着汤盅撩帘出来,她才赶紧把位置让出来,自己溜溜拖了个圆墩子在书案一侧坐下。 裴玄素胃不怎么好,冯维听见动静已经去提饭了,沈星乖乖等着,等裴玄素把汤慢慢喝了,饭也吃了,两人聊一些其他事情,等他吃好了饭,她才赶紧说:“二哥,我真不能一起吗?” 对赵关山是那样说,但对沈星裴玄素又是另外的态度。 “别去了,”他轻声细语,但态度坚定,说:“铸造局案就够你忙的了。” 铸造局一案牵扯出大量衍生案件,光目前最远已经涉及到湖广一带的布政衙门,那是正经官场,钦差团里太初宫或非太初宫的大量官员现正干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沈星身份跨监察司和东西提辖司,又有好的身世出身,她干这个,收拢人心,正好合适。 他细细给她分析其中的好处,又指导几句她该怎么着手,末了,他说:“至于你那名单,交给我……和那个谁便好。” 蒋无涯的名字在他齿间一个囫囵,到底没吐出来。 裴玄素终究没忍住,顿了一下,他端起茶盏貌似不经意,问:“那天,你去那边干什么?和那人说什么了?” 说起这个,沈星先是高兴:“我和景昌见面了!二哥二哥,我告诉你,景昌说想设法从暗阁出来了!他说不复爵也罢了,他现在也有些回归市井就好的想法了。” 她真的开心,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想法,但这个改变是实实在在的,她兴奋之余又担心被别人听见,趴在桌上凑过去小小声说的。 裴玄素撑额听着,他笑笑:“早就该这样了。” 他心道,一家团圆平安最好不过。 若他还能有这个选择,他当毫不犹豫。裴玄素心里淡淡涩然,但他转念按住不想,他很珍惜和沈星这样的独处时间。 他再次问:“那你们说什么了?”他盯一眼她手里捧着的信,“你大姐又给你写信了,是,关于……蒋无涯的?” 他敏锐得很,见沈星下意识盯一眼手的信,他就猜中了。 沈星:“呃,也不全是,还有说景昌的。” 铸造局布局和外面不同,房舍紧张,有单独指挥间或睡房的仅裴玄素赵关山几人,沈星得和好几个监察司女官挤一个房间,看信很不方便,没办法她只好来裴玄素这边借地方看。 沈星瞄了一眼,大隔扇窗的冬阳和雪色裴玄素背后透进来,裴玄素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背着光撑额,淡笑微微,神色柔和。 她支吾一下,最后还是小声说了:“他,不知道怎么看出来我不想嫁人了。他和我谈心,哄我高兴,最后问我,能不能考虑给他一个机会。我,我答应考虑了。” 沈星垂了垂眼睫,和裴玄素说这个,让她顷刻就想起了上辈子那个殷赤凌厉的他,她很不自在的。 但这辈子的裴玄素,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让她动容了,她渐渐有些沉浸进去,不用再刻意提醒自己但细究其实心里还是不能,她有点真把他当二哥了。 放在以前,沈星绝对不可能说的。 但今天,她说了。 沈星有些不自在翻叠了一下手里的信纸,她手上这封信,确实是徐妙仪新给她的。 沈星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面对这种感情问题,她不知为什么总想起前生的裴玄素。明明已经说了再见,她要开始新生活了。但大约那个男人在她身体和生命留下的烙印太深了,加上突然意识他消逝的时间太近,她就总时不时就想起她。 让沈星有点烦乱,有点郁闷,还偷偷骂了那个人一顿。 沈星昨晚入夜才回来的,装卸封存完证据已经快亥末了,回来自己呆呆坐了一会,最后跑过来借了裴玄素的房间给大姐写了一封信, 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为这点子心事给徐妙仪写信,这不原来就要写的,她是写信询问景昌的事,顺便把心事也给写上去了。 ——她也不想一辈子被前生影响,困锁在里面,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想回到十六岁以后。 她在想,换了心情和选择,会不会好一些? 沈星认为应该会。 但她心里真的很渴望和家人回归市井平淡相守的生活,心里有些不愿。 可能也有她胆子小,潜意识不想改变的原因。 反正种种想法,就很纠结。 她剔除了前生的部分,把烦恼都给写了,她两辈子也没有女性长辈在身边指引过,遇上这种问题,她真的有点手足无措。 徐妙仪的回信这次比较快,她首先告诉沈星,景昌已经来找过她了,姑侄俩包括沈星,宫里她也已使人偷偷递口讯给沈爹,但沈爹肯定不会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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