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啸,逃兵,是大燕军规三列二十七条之中的第一列,位居首位。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现在大量惊慌溃遁或回家携家小逃跑的兵卒都还没抓回来了。 黑夜沉沉,千钧一发。 整个瀛州鹰扬卫大营厅灯火通明,蒋无涯一一扫过现场所有人,这样一反东西提辖司多年行事、大胆又精准犀利直捣黄龙要害的手段行事,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在站在右边高台之上的裴玄素脸上盯了一下。 蒋无涯很快挪转视线,他伸手拦住身后的人,和对面要给在场将领上枷锁和押下兵士的宦卫,蒋无涯抬眼,盯住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他说:“营啸者,即将士兵卒未曾接到指令,全体盲目集合或乱奔乱溃,或失去理智自相残杀,诸如此类的大范围失控行为。” 现在怎么办? 蒋无涯声音沉而肃,千钧一发,他即有了一个应对之策,他朗声把大燕军规有关营啸的第三条一字一句说了一遍!在其中第一个的“未曾接到指令”六个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 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心里原本骇然心下沉沉的,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沉默半晌,他忽往前几步:“他们并非营啸,乃奉我之将令,进行军演的。” 马上,他的副将也上前一步:“没错,正是我接的手令。” 身后几名将领沉默片刻,又上来三个,“是我们亲自去传的手令的。” 瀛州鹰扬卫发生营啸,主指挥使及几名重要的将领,罪名责任已经跑不掉了。 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顷刻明白蒋无涯的意思,寥兴宗直接把这个罪名给扛下来了。 只有接了军令,就不是营啸,瀛州鹰扬卫除了他们几个,全部都没罪了。 至于擅自进行军演,为什么要违规下这样军令,一概闭口不答。 反正就是令是他下的。 …… 场面一下子就翻转了。 东西提辖司及两监这边氛围陡然一变,梁默笙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蒋无涯一转向寥兴宗开口的时候,裴玄素倏地抬起眼睑。 千钧一发,蒋无涯成功遏制了事态,他心里大松一口气,闭了闭眼,也慢慢转过身来。 ——他拿著名单,蒋无涯最多能接受鹰扬府改制和波及少部分的上层将领,但大部分的普通将领和全部兵卒他必须保下来。 日后成为宿军也罢,京军也好,哪怕鹰扬府不复存在了,但将领兵员不能搞崩,必须平稳过渡。 明亮的灯光下,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锐利视线倏地对上了。 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折戟沉沙,在他谋算功成之际,被人截了一大半。 他那双斜挑丹凤目的神色凌厉之际,目光极度摄人,而蒋无涯神色不动不摇,锐利视线与之对视。 这两人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对方对峙,气氛紧绷之余,却都不约而同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 计策竟功败垂成了,裴玄素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极摄人,他动了动眼珠子,端详眼前这个近在迟尺的俊朗矫健军威赫赫的青年将军一番。 剑眉星目,非常英俊有男儿气概,动则一夫当关傲啸长堑的气势,静则沉沉如渊镇定威肃。 但他发现自己本能排斥这个人。 即便他再怎么在沈星面前说蒋无涯的好话,劝她,但当真正沈星不在场,而他和他近距离正面接触之际,他发现他厌恶着这个人。 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恶意,希望蒋无涯遭遇厄难,去死,彻底消失在沈星的面前。 这样沈星就不用再迟疑犹豫,苦恼,去考虑。 她还会继续待在他身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明知不应该,这人是他给沈星考虑的,他竭力压下去了,但这一刻嫉恨的恶意还是突然暴涨! 裴玄素这个人,前半生骄傲意气风发,是有他的资本的,他几乎聪颖慎敏几乎算无遗策,蒋无涯是第一个这么破了他的计策的。 这个青年将军非常非常优秀,连裴玄素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喜欢他,涩涩的酸意和嫉妒冷意几乎翻涌井喷而出。 有说时势造英雄,裴玄素是,蒋无涯也是。 蒋无涯本不想领头的,但奈何危机反应和临场应对、控场,一下子就把他显出来了。 两个佼佼者,在这个嗡嗡的偌大厅堂,相距十步,无声对视。 蒋无涯当中而立,他轻声道:“你们怎么斗都可以,但不能祸害军队。” 这是用以保家卫国,攘外安内的。 这也是蒋家家训。 裴玄素的过去,提辖司这许多人的处境,如今的局势,蒋无涯都很清楚。 他不是空想理想者,他明白大家的都有难处。 裴玄素呵呵冷笑:“真正义啊,但我也曾保家卫国过,”说的是少年时金家堡一计智退八千狄军那次,当年他不过游历到北方,碰上北狄突然犯边兵力紧张军情紧急,他毫不迟疑和友人义兄奋身加入,一直到危机彻底解除。 只可惜那时候的满襟豪情,后来都成了讽刺。 裴玄素冷笑:“我倒是一心为民请命过,有人放过我了吗?” 当初他在沛州刺史衙门中药,但以裴玄素之能,他还是成功跑出去了,他往龙江府方向跌撞而去,昏沉如火烧火灼间,最后被筠州的鹰扬卫指挥同知尤金率兵拦截,给拿住的。 蒋无涯默然,“那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他抬头,“大燕开国不过四十余年,军中远不至于糜烂。” 裴玄素呵呵冷笑,是不至糜烂,但不也卷入了权斗党争,更不妨碍他对筠州鹰扬卫乃至整个鹰扬府的厌憎就是了。 他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便手下见真章!” 两个男人,一个赫赫青年将军,一个锦衣红披权宦,话不投机半句多,蓦地抬眼,很快转身回到全场。 蒋无涯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星星这个义兄。他本人对裴玄素是没什么意见,但立场有差异,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碰触,火花四溅,彼此之间气氛绷紧到极致。 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裴玄素褪去淡淡外皮之下的那种冰冷的不喜和排斥。 蒋无涯无奈,看来星星这义兄不大好相处啊。
第44章 这一场交锋短暂而全程高能,结束得也相当突兀。 偌大营厅还乱哄哄的,尖声步履和枷锁叮叮声不绝于耳,但裴玄素蒋无涯视线一分之后,两边都没有多停留,带着人掉头就走了。 裴玄素只扫了大厅一眼,梁默笙等人还很不甘,但他没有废话,营啸的事情在他这里已告一段落了,他黑色及膝官靴一转,直接往后房门穿过去走了。 难以形容他此刻心里的不适,他和蒋无涯都是黑色及膝长靴,但一个磊落军靴,宽檐硬皮;而另一个靴头翘起,描金纹紧致,又长又窄。 他身量颀长,锦衣红披,但这一刻被蒋无涯的正式厚重军服一衬,显得身姿如鹤,却过分艳绯浓深,他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 东西提辖司这些阉宦其实走哪都是反派角色,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让裴玄素介怀过。 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再待着,直接就离开了大厅。 …… 进了后房门之后,便是空荡荡营房,除了门外站岗的宦卫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韩勃踹一脚桌子:“这姓蒋的真让人讨厌!” 金错银马鞭狠狠一挥,韩勃少年桀骜,裴玄素都看不顺眼,更甭提外面天天骂他们西提辖司戳脊梁骨的那些朝堂文武。 蒋无涯的神策卫是亲军之一,拱卫皇城、京师,还兼缉拿、执法之权,和东西提辖司职能有一定的重合之处,只是一个阴暗面,一个阳面,东西提辖司和神策卫龃龉不小,韩勃历来都看那边都碍眼的。 也就站在沈星三哥的角度去想,才觉得蒋无涯还行,比他们好多了。 但讨厌不减,不掺和沈星的话,敌意又回来了,此刻飙升。 裴玄素站住,不大的营房里,身后呼啦啦刹住一大群人,两人在说旁人听不懂的话。 他淡淡道:“别这么说,他确实很优秀。” 裴玄素目视前方,淡淡说罢,快步走了。 他出了营房的门,带人沿着回廊快步走了一段,直接转弯下了台阶。 韩勃把脚拿下来,转头望过去,风卷起那赤红披风猎猎翻飞,明明鲜艳张扬的颜色,随扈人亦极多,他有种错觉,黑色系,那人在孤独前行。 他不禁嘀咕,真是见了鬼了。 韩勃使劲揉了揉眼睛。 裴玄素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跨院尽头的门洞了,但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韩勃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太对?当然,劝分肯定没错。但,是不是药下得太猛了? 徐徐图之会不会更好一点? 他暗骂,裴玄素这人怎么这么脆弱了现在?!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过想起他家的事,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要不,问问义父? 于是韩勃后续还真找个机会和赵关山说了。 被赵关山敲脑袋疼得龇牙咧嘴,赵关山心说,怪道感觉最近裴玄素情绪沉沉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原来问题结症在这呢。 他也不禁叹了口气,唉,铁牌禁令都是真的,但,能不能展望未来?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和他聊一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韩勃低头想了一会儿,眼见裴玄素一行不见踪影了,他身边的手下看看那边,看看自己,“看什么看,还不追上去,人家现在是督主呢!” 韩含吐槽:“原来您知道啊。” 天天挑衅,逮住机会就冷嘲热讽,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韩勃狠狠敲了一下韩含脑壳,恼羞成怒,“滚!” 他撇撇嘴,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带着一伙人呼啦啦追上去。 …… 再说蒋无涯那边。 他是从反方向的营厅大门而出的。 牵着马带着十来个人走了两步,辕门方向滚滚马蹄声,神策卫一千精骑卫兵稍慢一步刚刚赶到。 蒋无涯低声吩咐指挥都事傅骁,“去,安排人搜寻四散的府兵和士官,务必要全部搜寻归营,安抚到位。” 傅骁领命去了。 蒋无涯刚要翻身上马,政事堂阁老范亚夫及淮安侯郑御等人的快马就到了,两仪宫速度也非常之快,前后也就相差个百来息的功夫,并且范亚夫一行还是刚自码头和郊外分别折返的。 范亚夫郑御等人翻身下马,个个面露欣然态度热络,鹤发童颜素来一脸严肃的范亚夫此刻难得面露几分微笑,老头颔首,言简意赅:“这次有劳蒋指挥使了。” 淮安侯郑御笑道:“幸好有蒋指挥使大人,不然这次就要被提辖司和两监的阉贼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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