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是藏不住的,僧司衙门先发现了长寿寺似乎账目不对。 别的寺庙僧众穷哈哈吃糠咽菜,你长寿寺却恨不得个个肉身佛塑金。 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有那么多动辄二百来岁的高僧坐化为肉身佛,还都在你们长寿寺? 偌大大景土地,就那你们那风水好独得青睐? 那厢僧司衙门正打算查,这厢就生出了泼天大祸。 不知那住持是哪根神经搭错线,竟整出了妇女禁街观念。 永寿寺中香众竟认为女子会污染‘净地’,只许男子参拜肉身佛。 且不说这个规矩有多么可笑,连地藏前身都为光目女,这妇女禁街根源上违背了教义。 更重要的是,大景的女子是不好惹的! 隆庆朝之前,大景的公主除却驸马出身低微这一点,绝大多数时候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日子好过了,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爱好。 便有一位公主,爱好出门旅游。 尤其热衷组织香会跟着香会去各大名山参拜。 但到了这长寿寺,妇女香会却被拒绝入内。 盛京脚下,竟还有皇天贵胄不能去的地? 公主娘娘暴怒,令侍卫‘讨说法’。 这讨说法的过程,自然不是太平和。 争端一起,不知为何竟是推攘打了起来。 踩踏、乱战之中,推倒烛台。 倒没有发生什么一场大火全烧没的情况,但后院里头的墙皮烧垮了。 露出了金灿灿,藏在墙里的金砖。 还有,端坐在莲台上的肉身佛被推倒了一具。 表面浇筑的金皮磕开,众目睽睽下滚出了大团大团的蛆。 恶臭弥漫在满是檀香的金殿中。 靖宁卫与僧司衙门同出手,核查长寿司中十来尊肉身佛。 剥开表面浇筑的金壳,每一尊肉身佛上都有非自然死亡的痕迹。 那些号称百来岁死亡的‘高僧’尸体,经查验竟都十分年轻。 更有甚者,在其中一个里头挖出个失踪的小沙弥。 什么叫邪教,这抹黑佛门的长寿寺,便是邪教! 官府在余无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围剿。 但邪教的恐怖之处在于,信众的痴愚。 由此,长寿寺由明转为暗处,并改了一个更嚣张的名字——永寿寺。 信众后来在深山肩挑背扛,秘密修筑了那间寺庙。 那场动乱至今在余无还有残余的痕迹——余无人多信佛。 甚至赵鲤猜测,慧光这宋家人被送去当和尚是不是也有丁点这方面的原因。 当然,那些细枝末节只是猜测,暂略过不提。 更名为永寿寺的寺庙,其实一直阴暗的活跃在民间。 从赵鲤收缴的那本功德簿看,受骗信众不少。 且永寿寺依旧保留了他们的传统——贪财。 那诡住持,干巴成那样了还惦记着讨香火钱。 想到此,赵鲤不由失笑呲了一声。 见她合上县志,一直等候在旁的李庆又递来一本书。 一本《五行志》。 这是当地官府记载各种自然灾害和异常天气现象,包括干旱、洪涝、霜雪、冰雹等异常的地方志。 李庆道:“赵千户请看。” 他手指一条记录道:“您所说的永寿寺在断头岭子深山中。” “隆庆十三年六月初八有记载,断头岭子深山发生山崩水出异像。” 山崩水出,其实就是大规模的泥石流。 赵鲤若有所思道:“在那场灾难中,或许永寿寺已受了牵连。” 但又供奉了地祖奶奶的永寿灯,所以寺中住持和僧侣都化成了那般怪异形态? 听赵鲤猜测,咳疾痊愈的李庆很上进的及时拍马屁:“赵千户英明。” 赵鲤看了他一眼,笑着受了这恭维。 这时,那叉下去回忆的雷帮虎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赵鲤留李庆旁听,命人将他又拖回来。 雷帮虎回忆得满脑门子汗,大抵晓得身家性命都在此一线,他一点不耽误道:“周翔,我记起来了。” “那混蛋,在盛京赌钱输了很多,来找我借钱平账。” “他先后抵押了他的宅子、酒坊。” “还,还……”支吾了一下雷帮虎道,“还抵押了他家姨祖婆婆的酒庐。” “就是余无桥边那个。” 赵鲤收敛了漫不经心,举手将那只鹞子放飞到梁上:“继续说。” 雷帮虎咽了口唾沫,以肩膀上的衣裳擦了一下眼睛上滴下的血与汗。 “那间临水的酒庐地段极好,原是佃给别人经营的,周翔那王八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窃来契书,抵押给我。” “酒庐我已经出手卖了,现在还经营着呢。” “还有呢?”赵鲤追问。 雷帮虎想了想,终于将他从脑袋边角翻出的丁点回忆说出:“周翔将酒庐契书给我的前两日,我手下有弟兄曾见他夜半推着推车出去过。” “据说……那推车上是一张大被,被里似乎坐着人。” “我那手下弟兄看稀奇,见周翔鬼祟出余无进山去了。”
第1123章 诈欺 所谓秘密,其实只要掀开了一角面纱,那么剩下的都会一点一点剥离最终大白于天下。 鹞子蹲在横梁,将脑袋埋进一边翅膀打盹,横梁下雷帮虎和他的小弟,被动记忆力很好地回忆起了很多细节。 “那日我在赌坊耍钱,输光被赶出来,正想钻个狗窝躺会等到宵禁结束。” 说话的是雷帮虎的小弟,瘦得像是把芦柴棒,瞧着就是个诡诈的机灵样。 “大半夜我就看见,周翔推着辆板车,掏钱贿赂值夜的更夫要出余无。” “那板车上一条青花薄被,看轮廓里头坐着两个不算高的人。” 说到这时,赵鲤出声问道:“车上两个人是死是活?” 雷帮虎的小弟闻言坚定道:“是活人!” “虽说大被蒙头,看不清模样,但死人跟活人是有区别的。” “那在桥上值夜的更夫,大概也担心周翔那犊子干些抛尸之类的恶事,用锣槌捅了一下车上的被子。” “被子裹着的两人都还能动弹,还能说话呢,只是听声音老得不像样了。” 赵鲤阖眼沉思了一瞬,又听那芦柴棒小子说:“对了,我似乎还听见,周翔对被子里裹着的两人说,要带他们去找什么人。” “具体的,隔了老远我实在听不清。” 说罢,这芦柴棒梆梆在地上一磕:“公主娘娘,草民立功不?” “从前那些偷鸡摸狗的恶事,草民都是被人胁迫的啊!” 他没说谁胁迫,但一双眯缝眼一个劲朝着雷帮虎瞄。 这墙倒众人推,连个小喽啰也舞到面前的憋屈,叫雷帮虎脸都发青。 又多一份供词,这芦柴棒小子嘴里的更夫好找,没一会带到衙门。 不必吓唬,这更夫进门便扑通跪下。 当日周翔夜半三更偷摸带两个活人出乡,周翔说是家中长辈害了急病要去盛京。 但更夫心里门清,余无乡也不是没大夫,哪门子急病需要那般舍近求远? 但那时的更夫见周翔给的钱,终究是舍不下那两个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掀开被子大致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里头那对老人确实还喘着气,但已是老得像是山里的白毛老猴。” 更夫有气无力的说完,便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 赵鲤道:“你再好好想想,周翔还说过些什么?” 更夫回忆许久,最后只憋出一句话:“周翔好像给推车上两个人说,他们的女儿在山里麻什么村。” “麻风村?”赵鲤提示道。 这更夫急急点头:“对,好像就是麻风村。” 头点一半,他脸霎时一白。 哪还不明白周翔那狼心狗肺的,恐是以寻女的借口,将两个老的丢进深山麻风村去了。 至此,最后一环也算扣上。 清风客为何会在麻风村附近被两只山魈救下。 赵鲤长出一口气,对李庆道:“先把人带下去,照大景律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她将这些杂事甩给李庆后,自起身来到后院,一看守严密处。 还没进去,便听见里头似人似兽躁动的低低啸声,如被威胁的猿类充满不安。 这声音并着怦怦撞笼子的声音。 赵鲤加快了脚步,一进去便见两只黑毛山魈在笼中躁动的走来走去。 虽知道这两只黑毛山魈是地祖奶奶的父母,但它们已然丧失身为人的理性和智慧。 只残余着一些天性中存在的善良。 为免它们伤人,闹出不堪之事,因此不得不让它们暂呆在笼中。 这两只黑毛山魈关在一处,相互搀扶蜷缩在一块,一直是比较温顺的。 目下这般躁动,却又不知是为何。 清风客在笼子前着急得团团转:“二位恩公,你们究竟为何不安?你们告诉我啊!” “是不是饿了?还是笼子小了不舒服?” 清风客这方士十分仗义,嘘寒问暖是他在照顾着这两只山魈。 赵鲤走近,便见笼子前一口大黑缸塞得满满。 那黑缸是赵鲤从陈家卧房中拎出来的。 刚送来,冯宝的棉花娘亲便将自己团吧团吧蜷缩进了这口养鱼缸。 只露出一个邪神似的脑袋,耷拉在缸边,浑似缸中女鬼,腌制的死尸。 倒也算是辅证了赵鲤的猜测——这脑子不大好使的报恩鱼,是陈家一直养的。 与灵猴蕊一样,得了主人福荫生出灵智。 只是地祖奶奶状况不稳定,它远没有灵猴蕊那般灵慧。 但它努力的保护着化山魈的陈家夫妻。 察觉到赵鲤过来,笼中两只山魈瑟缩了一下。 它们是害怕赵鲤的。 这一缩,叫赵鲤看见了体型更大的那只山魈怀中断作两截的弦子。 这弦子已不复之前蒙尘的样子,被山魈以皮毛寸寸擦拭得光亮无比。 只可惜折了两截,再动不得。 赵鲤心念一动,反身出去。 没大一会,她寻来了修弦子的工具。 弦匙、剪子、新的琴弦琴杆和一整张处理过的黑鳞蛇皮。 “老爷子,给您。” 赵鲤蹲在笼边,将东西递去,口中仍解释道:“您二位目下脑子不清明,我只得关着你们。” “免得你们伤人,也免得你们被人所伤。” 她的解释两只山魈并没在听,见了她递去的工具,体型大的那只忙不迭劈手夺去。 随后背对赵鲤,蜷身在笼子一角,熟练的使用工具修复那把断掉的弦子。 见它们安静,清风客急拍了两记马屁。 赵鲤见他眼下青黑,叫他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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