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桌棋社,匾额早已挂好,霍源抱臂立在阶前欣赏,见温府马车停下,招了招手:“巧啊。” “不巧。”温落雪呛一声,越过霍源,径直去往钱柜。 虞茉颔首见礼,礼貌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霍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还真有一事。 因赵浔匀不出时间,又不想让江辰和虞茉碰面,便支使霍源来办。 他指向几步外的青顶马车:“有人想见你。”
第94章 发作 赵恪自马车走下,面颊削瘦,眼周泛着微微青色。但毕竟是成年男子,身量高挑颀长,虽憔悴,不给人羸弱之意。 虞茉后退一步,疑惑地看向霍源,后者打了个“安心”的手势:“暗卫都在,不必担忧。” 既如此,她点点头,对上赵恪死水般沉静的眸子,以不变应万变。 “借一步说话。”赵恪指向门前的树荫,足够敞亮,又有枝叶掩蔽。不咸不淡地道,“我今日离京。” “?” 她心道,赵恪与自己有冤有仇,互相憎恶还来不及,专门汇报行程做什么。 见虞茉满脸提防,他短促地笑了声,早不见初时的锐气:“相识一场,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有。”虞茉手握成拳,尽量语气平直地问,“孟小姐呢。” 他似是早有所料,目光移向马车,颔首道:“她会跟着我,往后再不踏足京城。” 九弟此次愿意高抬贵手,并非是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而是为了令眼前的小娘子释然。 赵恪眼睫微垂,继续道:“至于楼心琼,她挑唆璋兮擅自行动,我做主喂了哑药,此举与你并无关系。” 饶是如此,她眉心折了折,露出些许惊惧神色。 至此,赵恪彻底领会九弟专程派自己来做说客的用意——既要让虞茉知晓后患已绝,再不会有人能伤害到她;亦要虞茉良心能安,无憎无恨无愧,不为旧事伤神。 真是煞费苦心。 话已带到,赵恪颔首告辞:“后会有期。” 虞茉怔怔应声,瞳孔因出神而显得涣散,机械地道:“后会有期。” 余光里,赵恪行得异常缓慢,有婢女躬身去搀扶,临上马车,孟璋兮也伸出手来迎。 就好像,他不良于行似的。 “别看了。”霍源闪身隔断她的视线,免得当真猜出什么,只语调轻松地说,“听闻你有意与江夫人合开一间慈幼局?我母亲礼佛,亦想献绵薄之力。” 她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虞茉年岁轻,无甚资历。具体如何落地,要等围猎时见过皇后娘娘和江夫人才能决定。 “妹妹,货都送到了。”温落雪探出头来,眉飞色舞道,“我能不能先拿两盒回家玩。” 霍源听后轻轻勾唇,拱手道:“我需得进宫一趟,再会。” 虞茉有样学样:“再会。” 而温落雪的目光隐晦地目送他远走,见状,虞茉凑过去:“霍公子办起事来倒也稳重,和平日极不一样。” “是啊,他......” 意识到妹妹是在套话,温落雪收声,涨红了脸,“坏茉茉。” 她乐不可支道:“谁让姐姐整日‘你家殿下’、‘你家殿下’地臊我。” 姐妹俩边斗嘴,边抱上温启相赠的字画拿去雅间装饰。 与此同时,赵恪一行驶出了东向城门,从此非年关不能回,也独独他能回;而虞长庆身着布衣,用所剩无几的盘缠租了辆陈旧马车,携双目哭得红肿的虞蓉往南归乡。 -- 暑热渐退,晴空万里。 一大早,群臣携亲眷乘坐马车聚在宫门外,等候内监整顿。而后按官职排序,部分先行。 温太傅身子不适,于是以侍郎温序为尊,理应排在长队中段。 但太子殿下倾慕温府三小姐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后娘娘趁势传来懿旨,令温家紧随圣驾,免去漫长等待。 离正式启程还要会儿功夫,后生们闲不住,串门的串门,唠嗑的唠嗑,好不热闹。 虞茉也随姐姐下了马车,身侧跟着小厮,捧了十来盒解闷用的简易桌游,打算赠与相熟的贵女。 方方正正的木盒里头,装有赵浔誊写的说明书,另附彩色棋盘纸、骨头做的骰子,并卵石雕刻的异形棋子。 因前所未有,光是打样就费了许多功夫。幸而成品远超预想,虽沉了些,但还算便携。 “先拜会姨母。”温启也跟了过来,指向远处树荫,“小妹还未见过燕亭,刚巧今日认个脸。” 与温启不同,裴家表兄自幼习武,于诗文无甚造诣,年纪轻轻便任锦衣卫千户。一会儿长队启程,裴燕亭需得去前头护驾,满打满算仅有这片刻钟的空档。 到了裴家马车附近,早有婢女笑盈盈地回去报信。 不多时,主母温凝被搀着下来。论其相貌,倒与温怜、温序不大相同,许是承了太傅夫人那一脉。却依旧眉目精致,可见年轻时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骤然见到虞茉,温凝生生止步,近乡情怯般含泪望着她。 裴婉则扯着兄长的袖摆走近,扬声唤道:“茉茉,这是我兄长,你可记得他?” “裴婉。”温凝拧眉喝住女儿,“还有没有一点淑女样子。” 说罢,也终于醒神,上前牵过虞茉,目光柔和道:“几年不见,你出落得愈发清丽了。” 温落雪佯作吃味:“姨母,我这么大一个人,您就看不见呢。” 经这一闹,气氛极快活络,温凝另腾出手去牵大侄女:“一个两个皆不省心,瞧茉儿多娴静。” 虞茉心虚地扯了扯唇角。 待裴燕亭哄好闹脾气的胞妹,朝温启拱手见礼,再看向虞茉,晒得微微黝黑却不失俊秀的面上挂了浅笑:“听闻你不记得过去的事,倒省得我赔罪了。” 她疑惑眨眼,求助般地看向裴婉。 后者提着裙裾跑过来,附在虞茉耳边道:“你十岁生辰那会儿,从......那谁手中得了块名贵的墨,结果我和兄长起了争执,我捡起石子砸他,他便随手抄了块墨来恐吓我。为此,你一连难过了好几日呢。” “那谁”想必指的是生父虞长庆。 虞茉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禁逗趣说:“巧了,我现在又想起来了,表兄可记得赔我才是。” 裴燕亭抬步往温启身后藏了藏,同情道:“我对着一个妹妹已然头疼,你成日还需得对着两个,啧。” 温启失笑:“落雪在我面前安分得很,茉儿也好相与,我看啊,问题出在你自个儿身上。” 兄妹间互相贬损,实乃亲近之举。见状,温凝眼中氤氲出欢欣的泪,默默以丝帕掩唇,不搅扰孩子们的好兴致。 寒暄过后,虞茉将做工最精良的一盒桌游送给裴婉,而后随舅母温凝见了几家主母。 知晓她便是近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众人言辞间多有打探,虞茉面色不变,逐一妥善回应。 温凝觉出侄女的性情与过去千差万别,神态亦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念逝者保佑,总算让悲剧划上句点。 而忙活了这片刻,该是时候回去。 虞茉辞别姨母,远远见赵浔同舅舅在马车前说话。 温落雪忍笑,抬肘推了推:“快将你家殿下拉走,瞧我父亲额角都冒汗了。” “嗯......” 赵浔始终留意着她的方向,抬眸望去,眉宇间升腾起浅淡笑意,周身气势也不再冷峻。 亲眼见证了太子殿下变脸的温序:“......” 看来不必担心外甥女会重走她母亲的老路咯。 而为了解救舅舅,虞茉红着一双耳,在周遭看似隐晦实则明显的打量中瓮声道:“太子殿下,可否去旁边说几句话。” “好。” 走出几步远,确认旁人听不清对谈,她方问:“今日要比什么?” “晌午进山打猎。”赵浔垂眸,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漫不经心道,“明日比骑射,后日会有搏斗,世家子弟无需上场。” 又忆起一事,愉悦地知会她:“母后将你的帐子安排在我附近。” 既是皇后娘娘的安排,虞茉便不怕被说闲话,仰头冲他笑了笑,和煦日光揉碎在水润黑眸里,明艳动人。 赵浔咬紧牙关,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以免自己抚摸上她随风飞舞的发丝,遗憾道:“我该走了。” 他与不日前回京的四皇兄需陪同圣上骑行,能抽空和虞茉说上几句,已然满足。 她体贴地点点头:“狩猎那会儿还能再见,路上小心。” “嗯。”赵浔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背影挺拔如松,着繁重华服仍显清瘦,实则其下的肌理蕴含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力量,每处俱是出挑。 虞茉依依不舍地望着,直至鹂儿来唤,方乘车往围场行去。 -- 浩浩荡荡的长队抵达围场时,已有内侍备好午膳。 自家府里带来的小厮和丫鬟先行去布置帐子,臣子携亲眷落座。至于稍后需要入山打猎的各家子弟,则开始更换轻便劲装。 虞茉小口小口嚼着果肉,忽闻人声骤停,遂抬眸望去,见赵浔骑着追风悠悠入场,身后跟了成群少年。 他头戴玄色抹额,由金线勾勒出简易云纹。领口半翻,成为通体藏黑间的一抹白,端的是意气风发。 而腰间佩戴着鱼状玉佩和虞茉所赠香囊,乍看格格不入,也使得愈来愈多的目光投向端坐在席间的她。 “......” 场中,马夫仔细检查贵人们的马匹,少年郎也开始清点箭箙。 与此同时,宫婢捧着新采的鲜花逐个送与小娘子。 温落雪接过,发愁道:“一枝赠兄长,一枝赠裴家表兄,还多出一枝,该赠谁呢。” 虞茉讪讪收回胶黏在赵浔身上的眼,觑向正同周怀知谈天的霍源,提议道:“你看他如何?” “谁?”温落雪顺着妹妹的视线望去,好巧不巧,霍源竟也直直望了过来,“......” 下一瞬,霍源骑马靠近,隔着阑干仰头道:“温落雪,我知你不会将花赠与我,但是也别送给旁人,成吗?” 既有人牵头,早便准备妥当的郎君们纷纷出动,江辰也一面系着束袖一面走来。 他敏捷地跃上石阶,将脸伸了过去,冲虞茉笑道:“虞妹妹,我要那朵蓝色的,唔,就插在领口好了。” 因早前承诺过,她也不忸怩,掐断过长的花茎,斜斜插入靛青色外袍,随口问:“江夫人何在?” “阿姊忽觉晕眩,是以请太医去了。”江辰知晓虞茉和母亲在共谋事业,体贴地道,“待她得闲,我差人来请你。” “有劳了。” 亲事已退,江辰想纠缠也不能,屈指拂了拂花瓣,故作洒脱地拱手:“改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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