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出来,裴莺清醒了。 行囊昨日已收拾妥当,只待用完早膳便可启程。 早膳在正厅用,裴莺和霍霆山来的时候,三个小辈已经在候着了。 “父亲,母亲。” 霍霆山:“都坐吧。” 比起干捞的面,裴莺更喜欢汤面,于是只要是聚餐,早膳基本都是汤面。 今日也不例外,肉糜汤面,外加一份裴莺向庖房提议的驴肉火烧。霍家父子的食量都很大,不久后,案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霍霆山放下玉箸,看向长子,“明霁,我和你母亲不在时,府中、郡中的一切事务交于你,有要事再来报。” 霍明霁连忙应声,“父亲请安心,我定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霍霆山目光扫过坐在霍明霁旁边的孟灵儿,“你平日多带妹妹出去赴宴,省得待我出征回来办冬狩,她那时还一个玩伴都无。” 霍明霁一顿,再次应声。 被点到名字的孟灵儿下意识抬头,不过那点紧张消弭在母亲的淡笑里。 膳罢,启程。 府中婢女不少,裴莺只带了两个,一个是辛锦,另一个是武南然。 此行只有她们三个女眷,一辆马车足矣,武南然不仅会骑马,驾车也相当稳当,裴莺这辆马车全程由她来驾车。 从玄菟郡出发,一路往北,大军行军足足一个半月,而后在八月十五这一日抵达边陲呼禾县。 八月十五,中秋节。 呼禾县的规模远比不得玄菟郡,大概和北川县差不多。 县内只有一处厩置。 介于今日中秋,霍霆山没有让裴莺住在县中,而是带着她一同在呼禾县的城南驻军。 如今的中秋节还没有吃月饼之说,只是“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① 小县城的牛珍贵,死牛不易寻,因此今日牛是没了,只杀了羊。 前有裴氏香皂和佳酿,后有冀、并二州州牧以及圆梦真人的私库作支撑,如今霍霆山手中宽裕得很,故而在中秋这日,他下令杀百羊。 犒赏军士。 日薄西山,在苍穹天光暗淡时,大营里架起一口口行军釜甑。釜甑敞口约半米,腹深三十公分,这会儿釜甑下塞着柴火,煮着其内的羊肉。 裴莺坐在霍霆山身旁,和他一起与武将们围着釜甑席地而坐。 “这估计是开战前最好的一顿了。”熊茂盯着刚刚煮开的釜甑,肚子咕噜噜的叫。 呼禾县是边陲,过了呼禾县再往北走一些,便要进入草原了。 坐在熊茂旁边的兰子穆笑道,“待重击匈奴,大将军肯定开庆功宴,这期间间隔要不了多久。” 兰子穆原是并州的要将,后被霍霆山诏安。受诏后,霍霆山给过他选择,是留在并州,还是举家随他回幽州。 兰子穆考虑了一宿,最后选择后者。 若留在并州,生活往后会安稳些,但仅此而已,其他的都不如以前。 以前他可是石连虎麾下的要将,当将士自然是得在主公面前当,不然干得再辛苦、再好,功绩可能都不被看见。 然而石连虎已经殒了,他要在雄主前刷存在感,唯有随霍霆山一同去幽州。 这条幽州之路肯定不好走,但若是走好了,那就是青云梯,说不准往后子孙都受他蒙荫庇护。 辗转反侧想了一宿,兰子穆带着妻儿来了幽州,来到后他惊觉—— 来晚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应该来投霍幽州的。 霍幽州比石并州大方豪爽多了,他不像石并州得了宝贝,自己独占七分,剩下的三分才勉强给一众将领分一分。可是麾下将领不少,落在每人头上的真算不得多。 跟着雄主,除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不是为了生活过得好些。 兰子穆对现在的日子就很满意。 釜甑里的羊肉煮开了,香气溢了出来,可以来吃了。 陈渊拿了陶碗开始盛羊肉羹,前面两碗先给霍霆山和裴莺,然后顺着派下去。 裴莺今日特地换了一身骑马装,现在席地而坐方便得很,她接了陈渊递过来的陶碗后,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拿着竹箸。 霍霆山坐在她旁边,同样端着碗。他拿到碗后没立马吃,而是侧眸看了眼身旁人,见她端着碗先喝了口肉汤,然后慢慢动筷夹肉吃。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知她不喜食羊肉,但现在还是吃了,并不像之前在府中时放着不动。 她其实也顾大局得很,挺好养的。 霍霆山收回目光,开始用夕食。 对比霍霆山,裴莺的食量少得可怜,陈渊给她盛的那碗羊肉,她用了好半晌才吃了两三块,而她周边的一众武将已经吃了两碗了。 就当熊茂想从釜中盛第三碗羊肉时,忽然有人吹哨。 “哔、哔、哔——” 足足三声响。 包括霍霆山在内,所有端着碗的一众武将同时停住。 三声长哨声,有敌袭。 “他娘的,用个膳都不让人安生。”熊茂骂道。 霍霆山搁下碗起身,点了人,“陈渊、熊茂、知章,你们三人随我来。” 众人大惊,“大将军,此番小敌袭罢了,何须您亲自前去?” 他们现在在呼禾县的南端,北面有长城,长城挡住了平原地带,但无法囊括一些颇为陡峭的山谷小道。 匈奴大军无法从山谷小道走,只能以小队的方式穿行,这种基本就是打个闪电战,劫掠完立马回去。 这时有快马奔入营中,斥候疾驰到主帐旁,一刻不敢耽搁的扬声道:“大将军,匈奴小队突袭呼禾县北端。” “我知晓你们请战之心,但此役为首战,我欲亲自灭匈奴威风。”霍霆山对众将领说。 他是马背上出来的将军,哪怕如今大权在握,依旧热衷上战场。 话毕,霍霆山吹了声口哨,不远处正在吃草的乌夜闻声而动。 方才被点名的三人立马去点兵。 霍霆山翻身乘上乌夜,策马前夕,他似想起什么,低眸看向还坐在麻布上的美妇人,“夫人,我去灭匈奴,明夜子时前必归。” 裴莺颔首:“祝将军马到成功。” 霍霆山笑了下,“承夫人吉言。” 骑兵队整装待发,霍霆山一声令下,数百骑兵队齐动。 马蹄踏着白日的最后一点淡光,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剑指呼禾县的南门。从南门入,直穿呼禾县,再从北门出。 将行至北门时,霍霆山看到了不远处的匈奴。 匈奴是游牧民族,比起大楚发达的农耕纺织,他们那边并无太多的布料,故而衣裳以兽皮为主。 兽皮做衣,长发编成一条条细小的发辫,他们坐于马上,手持一把弯刀。有些匈奴正和守城门的卫兵搏斗,另一些则如狼入羊圈般冲向周边的商贾布衣。 如今还未宵禁,城门大开,这支忽然出现的匈奴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城中。 卫兵求援助的高喊,百姓的惨叫,匈奴嚣张的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一曲诡谲的亡者挽歌,每一声都吆喝着牛头马面。 某个时刻,不知谁震声喊了一句: “援军至——!” 那道狂喜到破音的声音,让四周正在大开杀戒的匈奴有一息的停顿。 但也仅仅一息,许多人不以为意。 援军至? 能有多少援军? 再说了,援军来了又如何,他们有马,干完这票立马就走,他们就不信那些守军能追得上。 已行至一对商贾父女前的匈奴咧开嘴角,他抬刀欲砍。 刀面折射出最后一点天光,那抹亮芒仿佛化作了利刃,刺得双腿尽软、已逃不动的商贾父女绝望的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们听到了一声惨叫,很近的惨叫,仿佛近在咫尺。 接着是“当啷”的一声,刀具落地。 被父亲护在怀中的女郎睁眼,错愕地看见面前的匈奴壮汉直直从马上倒下,而一支长箭竟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射了个对穿。 那商贾女郎顺着看过去,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只见一道健壮的身影跨坐在大黑马上,他手持长弓,黄昏的余晖扬起他的黑发,竟也显得冷冽锋利。 而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 一连几箭,连接有匈奴倒地。 后方的骑兵同时抽出环首刀,杀声嘹亮。 “灭匈奴!” “灭匈奴!” 援军气吞山河,且清一色是骑兵,这配置令为首的匈奴大吃一惊。 怎会如此? 这小小的县城竟也能配这般多的骑兵,大楚何时富裕至此? 而下一瞬,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他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眸。 那双眼黑似海,淬着玄冰似的冷厉杀意,仅是一眼,便让匈奴贼首毛骨悚然。 说来也是恰好,今日领队的匈奴小首领在七年前归属左贤王一派,当时亲眼看见左贤王被一箭穿膛,再被割下脑袋。 他认得霍霆山。 时隔七年,仿佛噩梦一般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不好,霍霆山来了,快随我退!”他扬声大喊。 谁知不喊还好些,那三个字一出,他的小队里竟慌乱更甚。 距离拉近,霍霆山舍了弓箭,对旁边的陈渊说:“陈渊,你和熊茂从正面进攻,我带知章从侧方抄底。” 随他而来的骑兵如纸张般迅速撕开,一分为二。 环首刀出鞘,霍霆山冷漠地看着四处且战且退的匈奴,毫不犹豫打马追逐。 碰面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让这队匈奴活着回去。 夜幕将苍穹笼罩,黑夜降临。在黑夜之下的某一方土地上,一场厮杀拉开序幕。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霍霆山一刀将面前匈奴壮汉砍下马,收刀时刀刃顺带扛住旁侧匈奴的攻势,再以蛮力压低对方的弯刀。 错位后再攻,一个头颅咕噜噜滚下。 霍霆山目光扫过,迅速锁定方才那个大喊“快随我退”之人,只见对方被几人簇拥着逃向密林。 “弓来。”霍霆山扬声道。 霍知章迅速将长弓递过去。 霍霆山拉弓满弦,猛地放出一箭,前方一道身影应声而倒。 * 裴莺用完晚膳后回了主帐,她和霍霆山已成婚,来边陲的这一路,两人都是同帐。 如今已是初秋,初秋的夜比白日凉快,但裴莺贪凉,她带了不少硝石来,这一路过得很舒坦。 呼禾县北端遇袭,裴莺相信这场小敌袭霍霆山能轻松解决,但也知晓不是杀光来袭匈奴,他们就能立马回来。 后续还有不少事,比如安抚百姓,盘点守卫军,说不准还要打扫战场。 裴莺放好冰罐罐,打算先行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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