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们作甚?”霍霆山笑道:“不过夫人猜错了,经此一遭,他们都相当乐意夫人在此旁听。” 裴莺是不乐意的,她另外想了个理由:“那我有意见,在这里我不自在。” 今日这人将百炼钢分发下去后,接下来的一个下午里,她总不时察觉到灼热的目光偷偷看过来。 看她就跟看某种珍稀动物似的,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弄得她不自在极了。 几份册子,她愣是誊抄了一个下午才抄完。 霍霆山握着她的左手,粗粝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她的掌心,“那夫人不必每次都到场,三次来一回。” 手心痒痒的,裴莺缩了缩手,但没能抽回,“你让我旁听做什么?方才我驳了铁索连舟的提议,只是因着我恰好知晓这样的先例失败了,并非我真懂行军打仗,我在此旁听也帮不了你们。” “并非想让夫人帮我。百炼钢是夫人之功,我不屑于做冒认领功之事,他们敬仰的对象该是你,让他们当面谢过与感激夫人岂不直接?”这人给了如此答复。 裴莺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他没说实话,她做过的何止百炼钢一事,且今日武将们谢也谢过了,何须她三番五次继续前来书房:“霍霆山,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说了我还能考虑考虑,不说就真没得商量。” 男人沉默了。 裴莺也不催他,用右手试图再次掰开腰上的长臂。 试了下,依旧没弄开。 这人力气大得很,他不想松手,那手就和铸了铁似的。 “今日你在书房从头至尾旁听全程,想来很清楚魏益州有三个嫡子。”霍霆山这时开口。 裴莺停下动作,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魏益州,但还是嗯的应了声。 他继续道:“魏益州与他的夫人是少年夫妻,他夫人是个身体康健的,因此这三个嫡子皆由她所生。换句话说,魏大魏二魏三,这三人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只要是妻室的子嗣,就是嫡系,不管是元配还是续弦。 裴莺若有所思。 霍霆山:“或许夫人不知晓,魏益州弄出鱼腹丹书和篝火狐鸣为自己造势之前,其实放出过一些传言。他曾对外声称自己一母同出的三子关系非常好,是真真正正的一脉同气。凡长兄之需,底下两个弟弟竭尽全力满足;凡弟弟所求,兄长无有不应。最初那时甚至还放言,三兄弟并无各自的部下阵营,因为彼此亲密无间,无分营之必要。” 说到最后,霍霆山笑了声,满满的嘲讽:“但事实上,魏氏兄弟并不如传言那般不分你我,当初扬言的‘无各自部下阵营’,后面不过是笑话一场。他们一母同胞,不论之前如何的兄友弟恭,如何的情深潭水,还不是该反目就反目,甚至魏大与魏二,最后多半都死于魏三之手。” 裴莺并不蠢笨之人,他此时在谈魏家,却又不是在谈魏家。 “霍霆山,不一样的,他们有利益冲突才会如此。”裴莺低声道。 兄弟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一母同胞其实也一样,因为竞争的根本是有利益冲突。 她觉得他想得太远了,且不说她和明霁知章他们没利益冲突,也且不说兄弟二人对她很是恭敬。 单论霍霆山这个当爹的,只要他一日还在,底下两个儿子绝对不敢肆意妄为。 男人往前倾了少许,吻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声音也压得很低:“确实不一样。但夫人,自古人心易变,昔日与今时的恭敬,不代表未来会依旧如此。哪怕我心知概率不高,却仍不住去想那万一。” 裴莺抿了抿唇。 权利是个好东西,它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能杀人于无形。 然而裴莺心里很清楚,驾驭这把剑的人必须足够心狠和果决,优柔寡断只会让周围的人逐渐蠢蠢欲动,生出想要夺剑和取而代之的心。 她连个死人都怕,某些方面的心理素质远远落后于古人。 更罔论她生在红旗下,长于象牙塔的校园中,毕业后干的也是教书育人的活儿,裴莺很有自知之明,她是真干不来那种兵不见血杀人的事。 再说,那不是干一两回,而是日日都得心思缜密,接连转轴个不停的。 落错一子,说不准就满盘皆输了。 裴莺思索片刻,“霍霆山,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这人考虑颇多,她明白那些都是建立在他没了的基础上。 但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古人”,哪比得上土生土长的,更别说明霁自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心性和手段远非她能比。 到时因为此事挑起争端,反而不妙。 霍霆山眉心微不可见一皱,许久未说话。 裴莺微叹着说:“你不是说要与我一同长命百岁吗?怎的忽然考虑起那些。” “是要一起到百年。”他这话倒是接得很快。 裴莺哭笑不得:“那你还说那些做什么。” 男人故意用冒了新胡茬的下颚蹭了一下她脸颊:“说不得?” 裴莺:“……” “夫人每五回来一趟书房。”霍霆山重新调整了频率。 裴莺稍怔,没想到他还没放弃。 他捏着她的指尖,在裴莺看不见的角度里,男人狭长的眸深如寒潭,不可见底,但他语气却甚是随意:“你就当我疑心病犯了吧。” 裴莺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什好愁的,只要你夫君一日不死,就没有需要你发愁之处。”他笑道。 裴莺不想理他。 但原先箍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最后停在她的下巴尖上,带着她往旁边侧了侧。 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 敲定了围剿兖州的计划后,霍霆山很快制定了日后的作战计划。 排在最前面的是战前准备。打水战可不兴士兵全都是旱鸭子,于是霍霆山大手一挥,让士兵们开始学凫水。 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沐浴次数都比南方少些的幽州士兵而言,这可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 裴莺闲来无事,也去围观过一回,看得她直皱眉。 这个时代的游泳池,真的就是个池子,纯天然的,边上水草丛生。 士卒一个个在岸边扑腾,几个会水的珍稀品种在远离岸边的深水区,凡是哪只旱鸭子扑腾远了,他们就过去将人捞回岸边去,省给淹死了。 裴莺在岸边看了一刻钟,看得眼睛疼,“霍霆山,这样不行啊,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霍霆山也觉得乱,但他先前寻了几个会水的洛阳士兵问过话,几人皆回答是幼时学的凫水。 具体表现为,在江里学的,游着游着就会了。 当然也有人身体力行的示范,但这种教导性的示范并非一蹴而就。俗称眼睛好像会了,手脚却有自己的想法。 “霍霆山,你让人拿些匏或者猪牛羊的胞囊过来,后者吹气鼓起后能浮于水面上,以细绳将匏或胞囊绑住士兵腰后。这般,哪怕士兵去深水区也不至于真淹死,效果比在岸边扑腾要好些。”裴莺想了想:“若是一时半刻收集不了那般多的匏和胞囊,用厚实些的圆木来代替也可。” “还是夫人聪慧。”霍霆山顿时笑了,随即吩咐一旁的长子,“明霁,此事交给你。五日之内,匏也好、胞囊或圆木也罢,总之加起来我要看到二千数。” 霍明霁刚从裴莺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立马接了任务:“儿子定不负父亲所托。” 一道命令,让整个洛阳肉市里的胞囊有了去处。与此同时,由沙英带兵,一队士兵进入洛阳城外的深山老林,还是砍树伐木。 一批批匏瓜和胞囊就位。 那边的士兵在学凫水,这边的霍霆山将目光放到了其他地方。 打水战除了士兵外,最为重要的还有战舟,该造船了。不过在造船前,还有个考察船只的工作要干。 “夫人,今日天朗气清,随我去游河如何?”
第170章 如霍霆山所言,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微风稍稍卷起马车的帘子, 从外往内拂入时, 裴莺被这缕清爽的风吹得一愣。 她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 街道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目光若是再往远些拉, 能看到房舍边角的草儿披上了一层枯黄之色。 原来夏季已过去, 秋天来了。 她是前年的那个初秋来到这个时代的, 若直接从前年算起, 如今是她待在这里的第三年。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里待了这般久了。 “夫人在看什么?”今日霍霆山没骑马,他懒洋洋地坐在车里。 裴莺如实说:“原来到秋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快要三年了。” 听她说三年, 霍霆山心中了然, 他轻笑了声, “不过是一个三年,往后夫人还会在此与我一同度过很多个三年。” 等再来一个三载,总该就能将她那什么男友甩在后面。 在两人交谈间,马车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驾车的沙英道:“大将军、主母, 到了。” 霍霆山先行下了马车, 将裴莺搀下来后对沙英说,“此番轻简出行, 无需声张。” 沙英了然,利落改了称呼:“谨遵主子令。” 他们现在在河道旁的街道上, 靠河道的那侧种了一排颇为整齐的柳树。之前青翠的柳叶如今抹上了金黄,在秋风拂动中,仿佛一面浅淡的金色帏帘在涌动。 如今是午时初,正是最热闹之际,在外游肆的行人开始寻找食馆,一众茶舍与食肆更是热火朝天的揽客。吆喝声揽客声,声声不绝于耳,洛阳的繁华在眼前铺开。 裴莺之前出门次数倒是不少,只不过多是乘车去郊外炼钢房,去的早,去时她在车上补觉;归时晚,回来时她瘫软在车中,满心满眼都是赶紧到家,哪还有心思关注车外之景。 像如今这般正点出游,还是极少数。 霍霆山见她到处看,眼睛都用不过来了,不由笑道:“看来还是出来得少,改日多带你出来几回。” 裴莺拒绝公差出行,“和你出来多半要忙活,我自己逛。” “忙完这回,没旁的事要忙。”他说。 裴莺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他还想打兖州呢,怎的就没旁的事要忙。 不过吹着凉爽的秋风,左侧是盛着船只的水波粼粼的河道,右侧是鳞次栉比、各具特色的大小商铺,裴莺心情舒朗,懒得和他抬杠。 此行是来游河,几人步行至一处临河而建的“渡口”。 这地方特地弄了个弯月木拱门,其上挂了“在水一方”的鎏金牌匾,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一掷千金的气息。而在渡口往后的河道上,漂浮着几条大小不一的画舫。 渡口处聚了些少年人,观其打扮皆是富家子弟。 “来了!”有小郎君兴奋道,“伊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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