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攒了两个月的例钱,这回总该让我独揽伊人的风采了吧。” “怎么能算独揽呢,咱们是一块儿的。” …… 最开始裴莺以为他们口中“伊人”,是某条画舫上卖艺的小娘子。毕竟今朝某个皇帝置了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而在那以后,营妓飞速增多,女闾四面开花。 不过裴莺很快发现她误会了,几个小年轻口中的“伊人”并非是小娘子,而是一条规模大且华丽的画舫。 这艘画舫足有三层之多,连接甲板的一层较之二层空旷些,左右以竖状镂空的红木栏杆围起,窗牗外设可卷起的遮雨桐油布,内层再点缀以轻薄的纱帘。从外往里看,隐约可见摆放精美的茶案。 画舫的第二层做了类房舍的设计,是三层里包裹得罪紧实的;第三层立有飞檐翘角的四角凉亭,可登高眺望。 和其他的画舫相比,这艘“伊人”就如同河道上发着光的璀耀明珠,也仿佛是雨中打着油纸伞缓步行来的窈窕佳人。 画舫迅速靠岸。 为首的青袍小郎君一马当先上前,结果还没开口,渡口的船佣似乎认得他,“石公子对不住啊,伊人今日被包了,您之前下的定金,东家吩咐三倍赔偿给您。” 石成磊呆住,反应过来后大怒不止:“这是银钱之事吗?你以为我缺那点钱?我不管,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都得上船!” 石成磊旁边几个小郎君连连附和。 “船是我们先包的,且这回还难得按你们的规矩先行下了定金,凭什么不让我们上?” “我把话放这儿了,今日你不让我们上去,你们‘在水一方’的东家以后就别在洛阳城混了!” “我劝你别不识好歹。” 这几位都是常客外加贵人,一月能来个小十回,在水一方的船佣都认得他们。 怎么说呢,这几位的父亲在洛阳城确实有权有势。 为首的石成磊小郎君,其父乃洛阳城太守;那位廖文柏小郎君,他的父亲是洛阳的督邮,那可是皇城所在的长安派过来的官吏,是为督查太守工作而来的。 以两位小郎君玩到一块儿的架势,他们父亲的关系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哪怕一个为监督者,另一个被监督。 至于跟着他们的其他小郎君,父亲不是主记就是功曹掾,官职显赫,兼之距离太守近,吹吹耳边风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一句话说,整个洛阳顶尖的二代,今日都聚在这里。 若是以往,船佣定然恭恭敬敬的将这些小郎君请上船,再让人好生伺候着。 如果碰上他们和其他船客起口角,定然无条件站石公子这边,但是现在…… “真对不住啊,伊人今日得接待贵客。东家还有吩咐,除了三倍定金赔偿以外,往后小郎君们再来在水一方,挑任何画舫行舟都有五回半价优惠。”船佣俯首帖耳,愈发恭敬。 但石成磊胸腔里的那把火是一丁点都没下去:“我重申一遍,我不缺银钱,也不屑于你们那什么三倍定金赔偿,老子今日就要乘这艘伊人画舫。” 廖文柏眼珠子转了转:“谁定了伊人?” “抢了咱们船的人来了吗?若是来了,今日本公子定要揍他个鼻青脸肿!” 前面闹哄哄的,裴莺站在后面没多远,想听不见都难。 目光飘向身旁男人,她见这人还是在车上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显然没把几个小年轻的话当一回事。 霍霆山信步往前走,裴莺见状只好跟上。 原先他们还不显眼,然而进入前方对船佣的包围圈后、尤其霍霆山还拨开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小郎君—— 那人起先只是皱眉嘟囔了一句“谁啊,莫推我”,回头便见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着玄袍,身量十足,身侧还有一位面带帷帽、瞧不清相貌,但身段很是婀娜的女郎。 那小郎君脑中有电光掠过,“莫不是你们订了伊人?” 他一开口,前面的人全部看过来了,眸光含火,目光凌厉。 石成磊咬牙:“你们订的?” 霍霆山:“少废话,让开。” 在洛阳横行霸道这般久,还是第一回有人让他走开,且态度嚣张。 是的,在石成磊听来,这人嚣张得很,语气平淡,理所当然的不将他们当回事。 “你哪个犄角里冒出来的,竟敢抢本公子的画舫?”石成磊冷呵了声:“莫不是又是长安来的小官吏?” 那些个小官吏也是没眼色,如今的长安已今时不同往日,且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既然来到了洛阳,就该守洛阳的规矩。 呵,上回那前两个半瞎,今儿这个是全瞎。 霍霆山完全不将他们当回事,心情也无甚起伏,年少轻狂可以理解,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他们狂多了,遂没理会他们,从怀里拿出一块鎏金小木牌抛给船佣:“安排登船。” 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石成磊那一圈的二代。那块‘在水一方’独家发行的牌子刚到船佣手上,就被夺了去。 石成磊用蛮力将木牌掰成两截,然后“啪”的一下掷地上:“今日你若能跨过我登船,本公子跟你姓。” 霍霆山长眉微扬,“想跟我姓?那不成,这般不成器的儿子,白送我我都不要。” 石成磊险些被气歪了鼻子,“你哪家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报上名来。” 霍霆山无趣的移开目光,这种报上名来、再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的戏份,他十四岁就玩烂了,“你爹是谁,你娘没告诉你吗?小孩儿滚一边去,真想和我说话,让你爹过来。” 裴莺眉心跳了跳,心道可能要坏事了。 果然,本来就怒气冲冲的少年郎一个个怒发冲冠。 十几岁最是容易冲动的年纪,石成磊当即捋了袖子,想要上前去教训人,而恰在这时有阵微风拂来,掀起了那女郎的小半面帷帽。 准备冲锋的廖文柏怔住,眼睛都看直了。 那转瞬即逝的画面印在脑中,如水的薄纱被扬起,露出女郎以鼻梁以下的部分。 唇若涂脂,红润非常,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却又透着健康的桃色。帷帽的薄纱轻覆在她面上,隐约可见清丽的五官。 朦胧,看不太真切,却令人更心痒痒。 石成磊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廖文柏忽然停顿,他正想问缘由,莫不是怕了对方不成,这时却听廖文柏忽然道:“喂,你身侧的女郎不错,让她来给我们唱个曲儿,此时说不准能过去。” 现下虽说不上狎妓成风,但豪强圈养舞姬,官吏携美娇娘同行是常有之事。故而如今又遇到“小官吏”带着娇娘,廖文柏自动带入过往经验。 然而这话落下后,周围似瞬间沉寂了。 一股可怖的寒意自背后爬起,石成磊莫名打了个寒颤。 此时再看几步开外的那中年男人,对方墨发玄袍,腰间的环首刀岿然不动,只是他方才若有似无一直勾着的嘴角弧度,如今缓缓拉平。 人还是那个人,气势却已全然不同。 那双先前似不拿正眼看他们的狭长黑眸,此时挨个将他们扫了遍,浓黑的眼瞳令石成磊想起了悬崖下的深长裂谷,其下可能盘横着悄无声息的毒蛇,又或许是某种肉食的大型野兽。 石成磊也不知为何,腿脚竟有些软了。方才还吵闹的一众小郎君此时不约而同安静如鸡。 霍霆山上前,在石成磊等人莫名有些紧张的目光中,一脚将廖文柏踹下河道。 “哗啦”一声,水花飞溅。 石成磊等人如梦初醒,心下懊恼怎的方才被唬住了。 “上!给他点颜色瞧……” 一句话还未说话,石成磊也挨了一脚,力道之大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个位,腾空仅在瞬息间,紧接着他也听到了“哗啦”一声响,水迅速没过他的鼻腔。 三下五除二,渡口上的小郎君全部被霍霆山扫下水。 瞠目的不止裴莺一个,石成磊候在岸边的奴仆通通傻眼了。 这,这人居然将洛阳城二代最顶尖的那撮全掀了? 他这是真不怕后面被寻麻烦。 霍霆山回到裴莺身侧,伸手将人揽过,面色已恢复之前的和熙,“夫人,我们登船去。” 伊人画舫连接渡口的案板早已架起,几人登船。裴莺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往下看,不住露出些担忧:“不会闹出人命吧。” 对于那种张口闭嘴都是“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的小年轻,她不用想都知晓对方是家里有背景的,说不准父辈在洛阳任要职。 他们占据司州还不足半年,兼之先前又一直在荆州,要是激得洛阳里的官员偷偷集结起来,那反倒不美。 霍霆山站在她身旁,与她一同低眸往下看,只是相对于裴莺的担忧,他低垂的眼中是没有一丝波澜的冷漠,“不碍事,有奴仆看着。” 还有一句他没说,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等石成磊好不容易从河道里被家中奴仆捞上来,他浑身湿透了,河水不断从他衣裳上淌下,很快在他身下聚了一个小水泊。 水糊了眼睛,石成磊狼狈的抹了把脸,中途摸到一个异物,他心头一跳,一把扯下来,原来是他头上搭着一条垂下的杨柳叶。 “可恶,那人竟嚣张至此。”石成磊将长长的柳条狠狠掷在地上。 廖文柏看着远去的画舫,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来,但眼里透出的凶色分明在说: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其他几个小郎君也相继被捞上来了,他们中会水的还好些,那些不会水的,从水道里捞上来后个个都肚子滚圆,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快去打听下,那小官姓甚名谁!” “今儿回去我就和父亲说,有人不将他放在眼里。” 有个奴仆面色变了几变,但看着火气愈发高涨的二代团,到底硬着头皮道:“公子,方才那人的奴仆说他家主子姓霍,来自幽州。” 说到后面,奴仆的声音低了下去。 石成磊等人皆是一愣,随即有人变了脸色,刚在河道里泡过后显得惨白的脸,此时最后连一丝血色都找不着了。 “霍”这个姓氏不算稀有,但加上那句来自幽州后,直接将石成磊一群二代惊得够呛。 出任官职的是他们的父辈,却不代表他们对时下的局面一无所知。 他们都知晓司州易主了,曾经的李啸天李司州已成为过去式,如今新占了司州的是来自北地的霍幽州。 而这位霍幽州可不仅仅是二州之主…… 有小郎君吞咽了口吐沫,面白如金纸,“成磊,咱、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石成磊懊悔道,“还能如何,早早回家和家里坦白呗。” “那样会被打死的。” “你以为拖着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吗?且那位都说了,想和他说话,让咱们爹过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还不如早早将事情说了,莫要连累家里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83 首页 上一页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