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霁耳观鼻鼻观心,却是心道了声果然。 裴莺皱眉,正想把人赶回去休息,这人却仿佛才看到了霍明霁,和长子说起话来,“洛阳那边安排得如何?” 霍明霁:“儿子已叮嘱顾潭近日多留意洛阳内各方动向,且离开前派人给石太守送了石小郎君亲手写的家书。” 说到这里,霍明霁看向裴莺:“还是母亲考虑周道,命人传讯时一并捎回了石小郎君的书信,有了书信协助,石太守短期之内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长期,也无忧心的必要,因为父亲根本没阵亡。反倒是他们可以用此事来试探,看这个石太守是否真如他先前表现出来的这般老实。 霍霆山忽然说起另一事:“前些日兖州军四处传我阵亡,我听闻那时军中有些人不甚安分,不欲听从你母亲的安排,这些人你看着处理。” 看着处理,这其中的度让霍明霁自行掌控,也算是给他派了个任务。 霍明霁心知此事或许比领军打仗更难。这些人处理轻了,父亲易对他心生不满;处理重了,又可能会寒了一部分将士的心。 然而任务已交代,霍明霁只能利落应下。 霍霆山吩咐完长子后,伸手握住裴莺的手腕,“夫人高热方退,不宜见风,不如随我回帐中歇息。” “大将军,雷豫州求见。”外面卫兵忽然来报。 霍霆山勾起的嘴角再度落下。 一盏茶后,裴莺再次看到了这位雷豫州。她上次见雷成双,对方虽已过不惑,但仍旧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如今不过数日未见,他竟变得肉眼可见的憔悴,眼角处的皱纹更了许多。 “姻翁,我听闻你平安归来的消息后,不由浩气长舒,如释重负。你能回来着实太好了,否则我真是负屈衔冤,雷家一世英名说不准得毁在我手里。”雷成双感慨万分。 霍明霁与裴莺都没说话,两人在默默观察雷成双,看他神色变化。 当初撞沉霍霆山所乘的战船,乃至后面一批朝水中放箭之人皆出自豫州军,这是铁的事实。 驾船的姜鸿斌失踪,后续也未寻到死人,死无对证一样。 事发至今时间不长,因此直至现在,裴莺和许多武将其实都没弄明白,这个雷豫州是真的不知情、是不经意被陷害了一把,还是装的,如今只是见势不妙苦肉计上门。 霍霆山毫不意外对方登门。 昨夜他回来后,吩咐下去的其中一项就是让人将消息透露给豫州军。算算时间,雷成双是得到消息后,纠结了一两个时辰后决定过来。 霍霆山以掌做请,“别站着说话,坐。来人,看茶。” 雷成双入了座,他见霍霆山面色苍白,猜他定然负了伤,于是道:“此番我带了些药材来,沉香、人参和丹皮等皆有,还请姻翁莫要推辞。” “有心了,我先行谢过。说起来我离军数日,姻翁不妨猜猜我去了何处?”霍霆山抛出一个话题。 雷成双顺着猜测说:“姻翁落水,为一户好心人家所救,而后再回军中?” 霍霆山笑道:“非也。我先寻了其他落水的幽州兵卒,带着他们夜袭兖州军,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 他是笑着说的,谈天说地般的随意说起,落在雷成双耳中却宛若有惊雷炸响。 什、什么? 霍霆山反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 这、这岂非代表兖州联军败局已定? 此战可结啊! 霍霆山看着他震惊的脸,笑着继续:“我杀了他们以后,在他们帐中搜寻了一番,发现了一封元兖州新写完、但还未送出的书信。” 雷成双好奇道:“此信有异?元修欲送予何人?” 霍霆山一瞬不瞬地看着雷成双的脸,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也不错过他眼中的神色。 他没立马说话,雷成双后面反应过来了,不由苦笑道:“真不是我害你如此。有道良禽择木,断杼择邻。你如今坐拥四州,兵精粮足,背后又有裴夫人的裴氏商行源源不断输送钱财,正是如日当空之时,我作甚要选与元修他们为伍?且这等出尔反尔之事,有违我雷家堂堂正正处事原则。” 霍霆山笑容真实了许多:“姻翁,我并无怀疑你。” 书信一事完全是假的,是他编造出来的。夜袭时间紧迫,李穷奇带领的不过二十余人,哪能为他争得让他翻箱倒柜的时间。 他不过是诈一诈雷成双。 这结果么,霍霆山相当满意。 “书信是写往长安的。”霍霆山随口就来:“他们向纪羡白汇报情况,商议事成后如何瓜分豫州和司州等地。” 雷成双信了,怒道:“竖子心比天高,不知所谓。” 又和雷成双聊了两句后,霍霆山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打算将雷成双交给长子招待,他则与裴莺一同回去养病,说些私房话。 但此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报告大将军,棉衣送到!”卫兵激动道。 霍霆山:“……” “姻翁,可是有烦心事?”雷成双疑惑道。 “并无,好事倒有一桩。”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让卫兵去取一件棉衣过来:“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我知晓姻翁几番前来我幽州军营,皆是为了消除不虞之隙。豫州军的赤诚我看在眼里,我这人素来是旁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此番姻翁来看望我、赠我许多药材,我怎好让你空手而归。” 去取棉衣的卫兵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件纯白的衣裳。 那抹白纯净如雪,看着也相当蓬松暖和,看得雷成双甚是惊奇:“姻翁,这是衣裳是用什么做成?” 绫罗绸缎,这几样织物原料他熟悉得很,但无一是这件貌似柔软的衣裳原料。 粗糙的麻布更加不可能。 方才对方说,这是……棉衣? “棉花。”霍霆山回答了他的问题:“此物柔软、轻便且极为暖和,于冬日时用于保暖再适合不过,姻翁不如试试。” 雷成双早就眼馋了,如今听霍霆山邀约,自然不会拒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此行他是披甲而来的,这会儿雷成双主动卸了甲,然后拿了棉衣穿上,只穿上还不够,他走到帐外去。 因着军中有近百战船,幽州军屯兵于江岸旁,江岸风大,秋风呼呼的刮过来,在这将近日落的时间点携来几分秋凉。 雷成双裹着棉衣,揣着手,只觉半分秋凉也感受不到,甚至还颇热,当下震惊难言:“姻翁,这、这……” 轻便又保暖,着此衣于冬夜中急行,岂非是如有神助? “此物乃我夫人命人新制,数量不多,暂时只能赠姻翁你百件。”霍霆山说。 雷成双忙声道:“百件足矣,百件足矣。” 不仅是赠衣,这更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幽、豫联盟紧密如初。 霍霆山轻咳了两声,再次将长子推出来:“姻翁,我这些日甚是疲惫,接下来的作战你与我儿商量便可,他如今暂代我管理幽州军,可决定军中任何事,我与夫人先行回去修养。” 如今将近饭点,按理说有客来,且来的还是盟友,霍霆山应该设宴招待,提前离席既是失礼,也是对对方的轻视。 但豫州军出了岔子、连累他负伤在先,霍霆山带人夜袭且成功斩首元修和小江王在后,谁都看得出,这场结盟的主次已彻底颠倒。 原先以豫州军为主,现在是以幽州军为主了。 主次分明,客随主便。 雷成双笑着点头,“你宽心静养,只待后面的好消息便是,我与女婿商议即可。” 霍霆山带着裴莺离场。 离开营帐后,裴莺不住回头看营帐。 霍霆山牵着她的手:“夫人在看什么?” “明霁都累成熊猫了。”裴莺叹气。 “熊猫?这是何物?”霍霆山长眉挑起。 裴莺想了想这个时代熊猫的称呼,“貘,也有人叫它们食铁兽。” 幽州没有熊猫,霍霆山没见过这种只出现在蜀中的生物,因此好奇道:“夫人口中的熊猫是何等模样,为何说明霁似它?” 裴莺用手比划了下眼眶,“熊猫的眼眶下有这般大的黑影,明霁也有。” 霍霆山听明白了,勾着唇笑道:“年轻人精力旺盛,少睡一两觉不碍事,我二十岁出头那会儿领兵去北地,时常日夜不休,三天基本未阖眼亦是常有之事。” 裴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回到帐中。 之前霍霆山已用过膳,而裴莺的饭点很标准,提前用向来吃不了多少,故而等后面日落时,她才用了一碗鱼丸面。 她吃面条时,霍霆山坐在旁边和她说起前几日,感叹李穷奇此人不负凶兽之名,又说待战事落幕,再和她约一场垂钓。 裴莺偶尔应一两句。 岁月静好。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到了就寝之时。 霍霆山以为有过晚膳时的其乐融融,某些事该翻篇了,却见裴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张小软榻,放在了帐中另一角,与另一张软榻隔空相望。 裴莺淡淡道:“将军先前连中数刀,如今身负重伤,而我睡相不好,还是不叨扰将军了。” 霍霆山:“……夫人,不至如此。”
第185章 裴莺侧眸, 语气平淡得像公事公办:“自然至于。虽说明霁如今已到军中,但将军在武将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若出了什么差池, 往后如何是好?所以为了安全起见, 未来一段时间我歇在旁的榻上。” 霍霆山听到后面直皱眉。 未来一段时间? 她竟还想后面也继续分床睡? “夫人, 我的伤口已由冯文丞包扎好, 他的医术你是知晓的,掐尖儿的好, 我如今已经无恙, 夫人不必顾及至此。”霍霆山走到裴莺那张小榻前。 裴莺不住冷呵:“伤口都生腐了, 还无恙?” 最初冯玉竹为他包扎时, 她因高热陷入了昏睡,并未瞧见他伤口如何。但后来偶遇冯玉竹,兼之霍明霁问起父亲的伤情, 冯医官便知无不言。 于是裴莺知道了。 这人不仅中了数刀, 从水里起来后还肆意妄为, 多半只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后续最多寻了山里些草药敷着, 草草了事。 以至于等冯玉竹给他处理时,他的伤口都臭了。 裴莺轻哼了声,“如若再拖多些时日,说不准将军会招来一批小鸟儿, 追着你讨虫儿吃。” 霍霆山:“……” “站这作甚?回去那边自个睡去。”裴莺开始赶人, 见他不动,她径自躺下, 还拉好小被子盖上:“我要歇息了,你也赶紧去歇息。” 行军在外, 哪怕是主帐也不甚宽敞,两张软榻相距不远,约莫是霍霆山三步左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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