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欠着霍霆山两晚,待她还完了,她和那人之间就不存在某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纠葛。 她和囡囡是幽州军的座上宾,在未找到全身而退的办法离开前,暂且那般也挺好。 但在裴回舟听来,“过些时日”、“高枕无忧”,这像极了等熬死正室再上位。 裴回舟自己就是男人,行商路上见识过不少人,清楚世间男人多薄情,有些话只是情浓时说说,待情淡了什么都不是。 他妹妹生得好,难免有歹人想先用谎话诓骗了去,待她深陷其中、亦或者干脆怀了孩子再坦白,到时妹妹想抽身已是不能。 触及裴回舟眼里的恨铁不成钢,裴莺懊悔闭嘴。 她好像说错话了。 沙英跟到裴莺进包厢,而后让其中一人守在门口后,他自己开了另一间包厢。 一壶茶,两盘小吃。 惬意的很,偷得浮生半日闲。 才这般想,他隐隐听到了自隔壁传来的零星语句。 这包厢质量一般,并不如何隔音,加之隔壁男人情绪颇为激动,偶尔声音比较大。 沙英听到了零碎几个词。 没听全,但也足矣。 沙英面色变了,以他在情场多年的经验,已能料到后续的发展。 这可不行。 裴夫人是他们幽州的准主母,哪能和旁的人相看。但里面那个是裴夫人的大兄,是最亲近的血亲,他贸然进去不合适。 沙英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他解决不了,把这事交给大将军不就成了。 事情汇报上去,他便不算失职。 思及此,沙英起身到外面唤来一个卫兵,让其附耳过来,他对卫兵低声说了两句:“……就这样,去吧。” 卫兵:“唯。” * 霍霆山在房中处理完来自幽州的信件,起身出房间。 他的房间隔壁就是裴莺的厢房,之前裴莺携女外出之事他知晓,如今他出来,隔壁依旧静悄悄的。 显然人还未归。 男人缓步下楼,问身在一楼的熊茂:“夫人归否?” 熊茂摇头说并未。 霍霆山长眉皱起。 这小破城有什好逛的,店铺少,集市也只有麻雀那么丁点大,之前在远山郡她出门次数不少,居然还未逛够。 再看天色。 冬日的天黑得早,外面已蒙上了一层昏黑,不如之前般亮堂了。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 这都快用夕食了,她竟还不回,莫不是打算在城中食肆用膳? 这时有卫兵匆匆进来。 那卫兵见霍霆山就在厩置一层,大喜,忙上前道:“大将军,沙屯长有口讯要传给您。” 霍霆山先问:“沙英人呢?” 卫兵答:“沙屯长随裴夫人在城中茶舍。” 霍霆山颔首,接着问是何事。 卫兵再上前一步,低声说了两句话。 熊茂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霍霆山周身骤冷,威压倾轧,那双狭长的眼深得骇人,似有惊涛席卷,但定睛看,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刻,熊茂听见了“滋啦”的一声。 霍霆山手中的玉扳指竟硬生生裂开一条缝隙,那裂痕如蛛网般蔓开,很快将玉扳指完全笼罩。 “哪间茶舍?”他问卫兵,声音无波无澜。 卫兵先报了个名字,然后迅速朝外走去。 霍霆山抬步跟上,他垂手间,一个碎裂的玉扳指掉下,这个水头极好的扳指彻底在地上四分五裂。 熊茂惊愕,怎的就一会儿时间,大将军便动了怒,方才那卫兵究竟说了什么。 不行,待沙英回来,他得好好问问才是,不然心里痒的难受。 * 裴莺没想到他这个大兄面上看着文雅,居然还是个果决之人。 他独自一人来和染铺的掌柜谈货,并未带仆从,但这难不倒裴回舟,他寻了茶舍的茶佣,许了他银钱,让对方当跑腿去了一处厩置,给他口中那位才俊捎话。 “大兄。”裴莺无奈。 裴回舟:“并非只见一面就定下来,程兄是我之友,莺莺初时全当多认识个阿兄,也可顺便知晓我这些年行商的趣闻。” 裴回舟说到这个份上,还搬出这些年,裴莺无法拒绝。 真正的裴夫人已经不在了,至死未见疼爱自己的兄长。如今她在异乡碰见血亲,不可能因为这点事避开裴回舟。 裴莺叹了口气。 裴回舟当她同意了。 可能是那处厩置距离这间茶舍不远,裴回舟口中的那位“程兄”很快就到了。 “咯滋。”包厢门打开。 一个身着青色曲裾袍的男人进来,他身量颇高,面庞周正,分明是常年奔走在外的行商,肤色竟还略微白皙,看着挺文质彬彬。 程云筝并不知晓包厢里还有裴莺母女,进来时笑着喊裴回舟的表字,结果看到裴莺,他先是怔神,然后不由红了脸。 程云筝移开目光,不敢多看:“明化,这是……” 裴回舟目光含笑,将人引进来再介绍道:“程贤兄,这是我胞妹,那是我外甥女。说起来也是缘分,我和她们是方才在染铺中意外遇见的,不经不觉,已是一别多年。” 然后他又和裴莺介绍:“莺莺,程贤兄是我盟友,四年前我便与他一同营生,走南闯北,彼此扶持,这些年下来虽非血亲,也似血亲。” 这是在隐晦的告诉裴莺,他对程云筝很是了解。不仅了解他这个人,还与之有利益牵绊,若是她日后带着孟灵儿嫁过去,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虽有裴回舟介绍,但程云筝还是对着裴莺母女揖了一礼。 裴莺和孟灵儿回了他万福礼。 待行完礼重新坐下,孟灵儿缓缓垂下眼睛。 大舅舅和他朋友在说话,偶尔将话题引向她娘亲,谈话间不经意提起北川县的寇患,后面再引出她娘亲嫁的就是北川县的人。 孟灵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帕子越搅越紧。她可以理解兄长为胞妹绸缪之心,但还是忍不住难受。 和所有孩子一样,她不想父母任何一方不在以后,另一位匆忙找新的伴侣。 若是娘亲再嫁,说不准以后还会有新的孩子,那她如何呢? 她不再是娘亲唯一的孩子了。 且娘亲再嫁,肯定要离开幽州军的,她的学业也随之得搁置。如果此前从未读过书,不读就不读吧,但是她读过,心知能读书的感觉有多么美好。 她想继续跟着一众先生学习。 但另一方面,孟灵儿又很清楚,她所想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她娘亲如何想,若是娘亲相中了,也不是不可…… 程云筝是行商,外表看着斯文,但并非转不过弯来。听裴回舟那般介绍,他立马闻琴弦而知雅意,看着裴莺的目光不由少了几分克制。 态度也殷勤了许多。 裴莺神情不自然,正要隐晦拒绝,却在这时听呯的一下巨响,他们这个包厢门开了。 被踹开的。 那木框狠狠震了下,右侧那扇门甚至直接脱框掉了出来。 门朝敞开,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几人视野里。 男人身着黑袍,头戴玄冠,腰间别着一把同是漆色的环首刀,并非多么万里挑一的俊美面容,但那双利眼却仿佛藏了雷霆之威,势如山岳,积威甚重。 霍霆山目光一扫,精准定在程云筝身上,只稍看了一眼,便嗤笑出声。 又是粉郎白面,她这癖好改不了是吧? 程云筝被那一眼看得寒从脚起,竟出了一身毛汗。 “您,您怎么来了?”裴莺惊愕。 这人还把人家茶舍包厢的门给踹坏了。 霍霆山长眉下压,眼里更冷:“我不能来?” 裴莺一顿。 现在还没出冀州,按理说冀州还真没什么地方是这位不能去的。 裴回舟脸色变了,已将霍霆山和给裴莺画饼的薄情郎对上号,不住语气尖锐了些:“你是何人,我将我胞妹介绍给我友人与你何干?世人皆道幽州军虎狼之师,莫不是只是行军打仗勇猛,到了旁的时候,便一概不讲礼义廉耻。你这般蛮横的行经,霍幽州可知晓?” 裴莺心里道了声不好,忙从座上起身,走到霍霆山身旁,低声和他说:“您随我来。” 她得赶紧把他弄走,再留他在此处,怕是要出乱子。 裴莺瞥了眼霍霆山腰上的环首刀,生怕这刀出鞘,转眼就将她兄长切成两截。 说话间,裴莺还看向跟在霍霆山身后的沙英,然而沙英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接信号。 以他过往经验,大将军怒起来非同小可,出一两条人命都是轻的。 霍霆山见她这里看、那里看,就是不看他,怒极反笑:“夫人,你求旁人还不如求我。” 裴莺终于抬眸看霍霆山,这人一双眼深得可怕,像两池不见底的黑潭,但她似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您随我来。”裴莺低声说。 这人没反应,不说话,也不动。 裴莺迟疑了一息,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试着拉他到隔壁沙英开的那个包厢里。 这人依旧站着不动,她拉不动他,但他到底开口说话了:“夫人这是作甚?” 语气敛了怒意,冷冰冰的。 裴莺锲而不舍地拉他的袖子:“您随我来,我有话和您说。”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里面的两个男人,见他们脸色青白,似惊愕也似失落,遂又重新看她。 她只及他的下颌高,此时和他站得很近,还拉着他的袖子,仿佛与他执手一般。他又闻到了那阵好闻的幽香,比酒香,沁人心脾,令人的心头火都降了降。 霍霆山眸子微挑:“只和我说?” 裴莺颔首:“只和您说。” 霍霆山没说其他,只嗯了声。 行吧,且先听听,看她如何解释到膳点不归,在外面忘乎所以,还和个粉郎白面相谈甚欢。 裴莺再次拉他,这回是拉动了。 沙英看着裴莺和霍霆山先后进了隔壁包厢,眼里错愕难掩。 所以大将军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第56章 裴莺将霍霆山带到隔壁的包厢, 她走在前,先进了房间,进去后站在旁边, 待他也进来后, 便将包厢之门关上。 霍霆山瞥见她的动作, 面无表情, 不置一词。 裴莺阖上门转身,不期然撞进霍霆山怀里。 这人进来后竟站着, 不往前走, 也不入座, 于是裴莺和他撞了个正着。 裴莺的鼻子在他的锁骨上磕了一下, 鼻子那等脆弱的地方哪经得起这一碰,当即疼得她红了眼眶。 自投罗网的,没有拒绝的道理, 霍霆山抬手圈住裴莺的腰肢, 后面见她捂着鼻子, 眼眶很快变得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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