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迟疑道:“我女儿她……” 霍霆山抬眼,看着对面的美妇人。 她今日穿着朱玄色的交领襦裙,领口绣有金线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 然而那抹微芒,却不及她香肌玉肤在阳光下的润泽,白肤芙蓉面,每一处皆是名家浓墨重彩的一笔。往日秋水般缱绻的眸子此时被一条黑纱遮住,倒多了几分平日不曾有的冷艳。 霍霆山:“安心,令媛在隔壁马车。” 这时马车动了起来,车轮子碾过石砖,发出些轻响,裴莺只好将那句“不如我去和我女儿同乘”咽回。 他们是午后出发的,马车行过喧闹的集市,朝着城门的方向去。 坐了一会儿马车后,裴莺抬手摸右边的矮柜,她在柜子里放了些梅子干。 手才探了两下,她听那人问:“夫人想拿什么?” 裴莺如实说了。 几息后,她被一只大掌拨了拨,几乎是将她一直拨到最里面,紧接着,裴莺感觉到身旁的位置好像微微凹陷了。 “将军?” 不太确定,裴莺伸手戳了下,戳到他手臂了,哪怕是隔着衣裳,也觉得肌肉紧实。 “梅子干是吧,等着。”她听到他如此说。 很快,她感觉自己手腕被握住拉过,然后一个小纸包放在了她掌心里。 裴莺捏了捏纸包,触感微软,确实是梅子干没错。她和他道谢,这人只懒洋洋地应了声。 裴莺以为他帮她拿完梅子干会回对面去,但并没有,他一直坐在旁边,似乎忘了那事。 他刚刚才帮了忙,现在她开口赶人好像不大好,裴莺又捏了捏纸包,到底没说。 将纸包打开,裴莺摸出一枚梅子干吃了,然后意思意思问他一句:“将军您要吃梅子干吗?” 他好像不爱吃这些,之前在府中或宴上,裴莺都没见他碰过零嘴。 “自己先吃了再问我,夫人你这小没良心的。”霍霆山轻呵。 裴莺耳尖微红:“您不是不爱吃么,且我好歹也问了。” “谁说我不爱吃?” 裴莺只觉手掌上一重,之后又是一轻,多半是他拿了,她努了努嘴,到底没说旁的。 又是吃两枚梅子干后,裴莺将纸包包好递给霍霆山,她没听到小柜子阖上的声音,可能梅子干仍在他手里。 原来他真爱吃梅子干。 马车出了城,喧嚣逐渐远去。 平日午后裴莺有午憩的习惯,如今马车摇摇晃晃,她又坐在窗牗旁晒着暖和的太阳,且为了休养,她一直是闭着眼睛,困意排山倒海的涌来。 裴莺努力坐正,然后开始睡觉。 霍霆山听到了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侧头看身旁的美妇人,等了片刻,见她慢慢松软下来。 半晌以后,肩上毫不意外地一重,男人慵懒地倚着软座看向窗牗,透过半卷的帏帘看窗外。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今日是个好天儿。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被放在小案几半敞的小纸包上,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梅子干比之最初,少了三枚。
第64章 裴莺午睡醒来后,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霍霆山的肩膀当成枕头,美妇人一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直起身。 “夫人睡得可还好?”她若无其事, 有人偏偏要提起。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 嗯了声, 一板一眼道:“谢过将军。” 霍霆山看她脸颊侧有一块压出来的红痕, 午后的阳光落在那张白中透粉的芙蓉面上,端是醉颜微酡的娇美。 霍霆山盯着那块小红印片刻, 伸手戳了一下, 触感一如他所想的滑腻柔软。 裴莺虽然看不见, 但对霍霆山一双带着厚茧的手还是非常熟悉的, 粗粝得很,像低配版的砂纸。 细眉拧了拧,裴莺没明白他这是忽然作什么妖, 但如果和他吵, 说不准这人愈发来劲儿, 干脆将头转向窗牗那侧。 霍霆山本来搭在矮柜顶上, 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的手指顿住。 行军的日子很单调, 基本都在马车里度过,吃食也是吃糗糒。像糗糒这一类可以捧着、拿着吃的干粮,裴莺更无需辛锦在旁伺候了。 临近天黑,卫兵队抵达了一处厩置。 “马匹要喂上好的粮草。”陈杨交代厩置中人, 因为未直接亮明身份, 说完后陈杨塞了一把银钱过去。 厩置的人是个有眼力的,他见过的马匹不少, 好马一眼能看出来。 这一行百来人竟个个乘的都是良驹,光是马匹便价值不菲, 更别说马上配置的皆是精装,遂更不敢懈怠。 霍霆山将裴莺牵下车,把人带到二楼的厢房:“夫人好生休息吧,有事可唤我,我就住旁边。” 辛锦和水苏拿着药去厩置的庖房了,此时跟着裴莺的只有孟灵儿。 孟灵儿听了霍霆山的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但是说话之人说完便走,一句解释都没有。 霍霆山出去了,这回倒是有顺便将门关上。他一走,孟灵儿迫不及待喊了声娘亲。 裴莺应了声,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把霍霆山骂了一遍。 做事这般张扬,后面如何收场。 “娘亲,您和那位……”孟灵儿今日一个白日几乎都处于混乱中。 当初大舅舅给娘亲介绍友人,那时她还担心那位程姓的郎君会成为她的继父。 将军来踹门时,她虽觉有几分古怪,但只是以为他不愿娘亲随大舅舅回并州嫁人,毕竟娘亲说她和他之间有合作,那位不愿失去一个合作者。 然而如今,孟灵儿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想当她继父的,分明是他。 裴莺伸手先探到女儿的胳膊,然后再往下握住她的手:“事情比较复杂,不过并非囡囡想的那般,我不是他的外室或宠姬,只是现阶段不得以和他有些纠葛,待再过些时日就好了。囡囡,往后我无意再嫁人,因此你不必忧心会有继父。” 在现代结婚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在封建时代。 说句挺不厚道的话,裴莺觉得她现在的身份就很好。有钱有女儿,但没有丈夫,也没有婆家。 带着温柔的轻声细语,慢慢抚平了孟灵儿心里的焦虑。 小姑娘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娘亲,其实就算您往后想嫁人也是可以的,只是能不能别那么般快?” 孟灵儿想起小时候,与她家一巷之隔的小姚娘子家。她父亲病逝,母亲半个月后就改嫁了,诸如此类事件还有不少。 大楚没有守节一说,甚至鼓励丧偶的百姓重新成婚。孟灵儿长在其中,从未想过裴莺今生不会再嫁,但私心里,她希望娘亲嫁人晚一点,再晚一点。 裴莺知道女儿是不信,不由失笑,只好顺着她说:“好好好,起码三年,不够的话再加两年,如果再不够的话……” “娘亲就会逗我开心。”孟灵儿扑进裴莺怀里。 待裴莺喝完药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坐在榻上,听着外面呼呼刮过的风声,下意识拢了拢被子。 房中放了银丝炭盆,她盖着蚕丝被,其实不如何冷,只是听着风声,下意识瑟缩。 房中烛火已吹灭,裴莺摘下眼上的黑纱细带,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不意外的一片漆黑。 外面的风似乎更加凛冽了些,听着风声,榻上的美妇人发愣了许久。 …… 翌日。 一觉醒来,裴莺觉得天气好像愈发冷了,而后又听辛锦说今日比昨天更冷,要给她换更厚实些的衣服,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北地,逐步进入严冬。 待在厩置中用过早膳,一行人再次启程。裴莺听到帏帘掀起的声音,对面似乎有人入座,但没听闻女儿喊她。 “将军?”裴莺试探。 “嗯。”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还真是他。 他今日也随她同乘马车。 裴莺:“将军,严冬将至,我想问问,如今军中将士穿什么御寒?” 霍霆山没问她问这些做什么,而是直接道:“有兽皮,有羊毛织物,也有麻布。若是再冷些,晚间就多盖一席麦秆草被,以此来御寒。” 裴莺曾听闻稻草和麦秆做成的被子特别暖和,最好是那种晾晒过的,铺到板床上会有一阵好闻的草香不说,还非常暖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里面的“粮草”,其实不单单指士兵和马匹的吃食,还有真正的、给士兵用来御寒的草。 不过草被有个弊端,一旦草被潮了或被压得板实,其保暖效果就会大幅下降。 说白了,有点像一次性耗品,不过这个“一次”的时间比较长。 裴莺心知方才他说的兽皮和羊毛织物,大抵存在于将领级别,若是普通的大头兵,估计只能用麻布。 毕竟军中人多,军队供给是个大问题,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穿最暖和的衣物。 裴莺低声道:“将军,我知晓一种御寒作物,比丝麻暖和,比兽皮轻便十倍不止,且可以量产。” 霍霆山本来是靠在软椅上的,听了裴莺的话,脊背骤然绷了一下,他直起身:“夫人请说。” 裴莺:“这种作物叫棉花,或许也有人会将之称为白叠。此物叶阔卵形,先端突渐尖,基部宽,叶柄疏被柔毛,具白色长棉毛和灰白色不易剥离的短棉毛,花期在夏秋二季。”① 裴莺眼睛看不见,并不知晓对面之人的神色变化:“不过我听我亡夫的挚友说,棉花如今还在南方,将军不妨派人往东南和西南两个地方搜寻一番。” 棉花原是印度河流域那边的作物,后经丝绸之路传了过来,最初出现在南方。 南方气候暖,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起初棉花得不到多少重视,直到宋末元初大量传入内地,然后明朝才开始普遍种植。 她话落下半晌,才听他道:“多谢夫人提点,若此番能找到棉花,夫人大功一件。” 他的声音比平时似要暗哑些,裴莺只是抿唇笑笑,没说其他。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乱世里的百姓太苦,任意翻开一页都写满了吃人,既然战乱的局面已经开始,并注定无法挽回,还不如早点结束这场大动荡。 霍霆山在马车矮柜里翻了翻,找出笔墨,然后大笔一挥,写了封信,再印上火漆。 他唤来两个卫兵:“快马加鞭,今日务必将这封密信交至陈渊手中。” “唯。”卫兵领命而去。 如今他们正常赶路,从远山郡到燕门预计三日,今天是第二日,其实只要明日就能回去。 但是霍霆山一刻也等不得。 他想到了北国那些民族,大军难以北上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气候,就像如今的大楚和前朝的大燕,边界就没有超越辽东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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