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毫不犹豫反手一掌扇在他脸上。 王道容一动也不动,微微笑着望着她,黑眸更加炙热几分,愈发情动。 “朝游——” 他情不自禁莞尔一笑,面色因为激动扭曲发红。抚摸着她的面颊,大声叫起来,“朝游!容愿做你的马儿,做你的马鞍、马鞭,容要看着你,载着你,到天涯海角去——” —— 接下里的一切几乎便不再受慕朝游控制了。 六年不见,王道容极其热切情动,一直折腾到天将明未明之际。慕朝游也累得够呛,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到后半夜,她几乎吃不住他的热情。王道容却仍不能尽兴,他乘势翻身将她压下,拽着她双臂,忘情地亲吻她脊背。她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日光透过床帐洒落一室朦胧,隐约间闻到淡淡的梅花清香,不知从何处而来。 慕朝游顺势一探身边,枕边微冷,空无一人,她只摸到一支白梅,王道容搁下一枝白梅在她鬓边,人却不知何时早已起身。 慕朝游愣了愣,这其实不太符合王道容的习惯。 从前,他一定要抱着她睡到晌午才起,起床之前又要缠磨一通,有时跟要荒唐到日暮。 她掀开被褥起身,床头衣架上早已准备了崭新合身的衣裙,案几上的茶水仍是温热的。 待她推门而出,眼前倏地映入庭中白梅树下一道颀长秀淡的身影。 初春的天仍然寒冷,王道容却一袭单薄的白裳,发也未束,衣襟高张,正静静站在树下,眉眼间隐约一段心事。 听到慕朝游的脚步声,他这才别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朝游。你醒了?昨夜睡得如何?” 这算什么?贤者时间?慕朝游一头雾水地见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清丽忧伤,笑容明媚。 “你在做什么?” 王道容怔了怔,苦笑着叹了口气,将她拉到他身边,解释说:“我只是想到今日是小——” 话到唇边,王道容情知不对,忙改了口,“今日是你我女儿的祭日。” 慕朝游:“……” 她一愣,先想到还活蹦乱跳的阿砥,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出走之前,好像曾经留给他一块经过处理的猪肉迷惑视线。 他真的当真? 每年都在祭拜一块猪肉? 王道容却没注意到她的古怪,他神情落寞地垂下眼睫,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从前每年这个时候,我总会去坟前瞧瞧她。” “我在她坟前种了一棵树,如今已经长到有人高了。” 王道容的容色有几分怅惘,“她还那么小,平日里一个人躺在那小小的坟茔之中,一定寂寞,所以,除了祭日,平日我若得闲,也尽量去陪陪她。” 慕朝游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王道容的言行像大型行为艺术,荒唐滑稽。 另一方面,又见他眉梢怅惘不似作伪。 他竟也会悲伤,难过,也有为人父的感情吗? 慕朝游心里头微微一动,王道容便已牵起她的手,莞尔说,“但如今,幸好有朝游你陪在我身边。” “我知晓从前是我做得不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害了她。”王道容沉默半晌,说,“是我这个为人父的做错,才连累她阿母不要她。” 慕朝游想尽力从王道容的眉眼间看出几分精心装扮过的虚伪来。但他眉眼间那淡淡的憾恨自责,倒真像是真情流露。 “朝游,”王道容踌躇着缓缓开口,“若你有朝一日肯原谅我……我们再养一个孩子吧。” “容定当肩负起为人父的责任。” 慕朝游的反应很疏冷,她沉默一剎,“男欢女爱,一晌贪欢,当不得真,府君莫要贪心不足。” 王道容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他早知道她对待男女之事大胆奔放,虽然是他主动要求她“使用”他,但他心底未尝不抱有淡淡的奢望,奢望春宵帐暖,耳鬓厮磨,能牵动她一缕柔情。慕朝游这用完就丢,翻脸不认人的作派令他顿觉心灰意冷。 转念一想,又自己想通了,也罢。有用总好过无用。 他觉察出她的冷淡,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慕朝游不置可否,没有再反抗。 这一天下来,王道容只茹素,着白衣,吃麦粥。 武康县有几个小孩子跑到县廨来偷看这个神仙将军。 官兵还没来得及驱赶,王道容便温和地招手叫他们前来,一人分了点糖块。 这在战时算是稀罕物资,便是王道容自己平日里也是有定额的。 那几个孩子吮着糖块,高兴得脸都红了,缠着他不放。 王道容便又抱起一个,牵着一个,耐心地为他们讲了个神仙志怪的故事。 慕朝游站在廊下,看他被孩子围绕着,白衣如雪,几近透明的阳光疏疏落落地照耀在他脸上,他神情温和醇厚。 慕朝游也忍不住微微出神。 她想到阿砥。阿砥幼时也曾问过父亲。 后来年纪大了,渐渐懂事,便不再多问,只依偎在她怀里,将小脸贴着她的脸,乖巧地说:“有阿母就够了。有阿母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稀罕。” 她虽不说,但慕朝游知晓,她心里其实也在渴望父爱。 她竭力给她一个正常的,优渥的成长环境,唯独父母双全恩爱相谐的亲情是她给不了她的遗憾。可与其让王道容这个不可救药的疯子做她的父亲,她倒宁愿她爹是真死了。 王道容眉眼间也掠过一点遗憾。 他的感情并不充沛到需要时时如雨露般挥洒,爱人是很累的,他的感情斤斤计较。 眼前的孩童再可爱,到底非他与慕朝游亲生,不过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之所以如此耐心,也是为了安稳人心。陪着玩了一会儿,王道容便耐心耗尽,面上不露声色,温声细语地将孩子哄散了。 孩子们恋恋不舍:神仙将军,我们下次还能来找你玩吗?” 王道容:“下次么?嗯———” 他遗憾笑笑,“下次,好像不行。” 孩子们急切问:“为什么呀。” 王道容轻轻眨眼,微微笑着,态度却很坚决。 “下次——约莫又要打仗了。我不能在武康县多留,坏人还没被打跑,我还要去打仗呢。” 孩子们“嗡”地一声炸开了锅,忧心忡忡者有之,热血激动者亦有之。 王道容轻声说:“不若我们做个约定?待战事平息,我再来找你们一起顽如何?”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至于战事何时平息,王道容还会不会回到武康兑现承诺这就不得而知了。 孩子们走后,县廨后院一下子冷清下来。 王道容接过黄歆递来的手帕细细揩了揩手。 黄歆凑到近前,低声说:“六郎,于县令的人马查到了一些东西——想请郎君详谈。” 王道容微一顿,“请他过来罢。”
第128章 春雨绵绵, 细如牛毛。 武康县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白蒙蒙的雨雾润浥着行人的衣裳。 下着雨的小巷路面青苔横生,湿滑难行。于芝往前走了几步, 回身去拉王道容, “府君,此处湿滑, 小心脚下。” 王道容颔首道了声多谢,却三步并作两步, 稳稳当轻撇过他,走在前方开道。 行至一处被战火摧毁的民居前, 王道容站定脚步问于芝道,“便是此处么?” 于芝忙凑到近前, “是,就是这里了。乡人说慕娘子昔日便是住此处, 后来三吴战事一起, 她这才搬到了城外山郊避火。”不忘大力夸赞起慕朝游心灵手巧, 未遭兵祸前将这里打理得仅仅有条, 颇有“大隐隐于市”之风, 又洞察先机, 料事如神。 王道容一言不发地瞧着面前这间小院,以他挑剔的目光看来,便是被兵燹破坏之前,这间小院未免太小,也太窄, 生活未免也太过清苦。 ……这几年她便生活在这条陋巷中吗?王道容一想到这里, 心就像被人活生生拧了一把。 昨日,于芝来报说查出来有关慕朝游的一些消息。原来他瞧着眼熟是因为这位慕娘子正是之前在武康县声名鹊起的李仙姑啊! 说起李仙姑, 那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李仙姑的旧居,不用打听,人人都能指条路给你。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王道容便悄然带着于芝一行人摸了过来。 好不容易捺下起伏的情绪,王道容又进了堂屋、卧房。 房中值钱的东西早已被叛军翻箱倒柜,洗劫一空。他沉默不语地凝望着倾倒的案几床榻,透过此间情景,仍不难想象出昔日慕朝游生活在此处的一幕幕。 突然,王道容一顿,目光定在了墙角一只褪色的布老虎上,他唇瓣微动,耳畔好似轻轻地“嗡”了一声。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了。他心里轻轻地说。 他心跳失速,如遭重创,游魂一般上前捡起那只布老虎。 掌心里的布老虎针脚粗劣,色彩俗艳,呆头呆脑,正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玩的那类玩具。 可是,慕朝游的旧居又怎么会有小孩子的玩物? 那布老虎拿在手里又轻又重,重如千钧,王道容的腰立刻便被压弯了,又轻得好像一片羽毛,压不住他轻飘飘的魂灵。 王道容怔怔地,忍不住出神。耳畔不由浮现出于芝昨日对他说的那一席话来。 “慕娘子大概是四年前来到武康的,来的时候身边抱着个女婴,说是夫家外出行商时被流匪劫杀了……”于芝越说越心虚,忍不住去瞥王道容的脸色。 老情人另嫁他人,生儿育女,作了寡妇——这搁哪个男人头上都不痛快啊。可当时王道容清清冷冷,平平淡淡地应了,面上不露声色,翌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 他来这里便是为了探寻她的过往,找有关那孩子的蛛丝马迹。 于芝一见王道容捧着那布老虎变了脸色,心里就道了声不好。 可再细觑他神情,王道容面色惨然如雪,可脸上却挣过狂喜、痛悔,种种复杂难解的情绪。 那个女婴到底是谁? 慕朝游当初留给他的那个锦匣又是什么? 王道容觉察到自己捧着布老虎的指尖在抖。他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玩布老虎的情形。 那双眉眼,那鼻子,嘴唇,那女孩子赫然是他与慕朝游的小怪物啊! 他心尖都忍不住发颤,血仿佛也是热的,化作一汪暖流洋溢在四肢百骸。他的骨血与慕朝游的骨血交融在一起,最终捏成个她。 他早该想到的。 朝游心软,又怎会狠心流掉他们的孩子? 她当初留下的那个匣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未可知。曾经因悲痛太过而一叶障目,而今恍然大悟,才觉疑点重重,自己却当局者迷,尽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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