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她送他的那个锦匣报复的是他这个恶人。 而小怪物是无辜的,她没有迁怒小怪物,她选择将她生下来。她不愿她认亲,宁愿一个人抚养着她。 世道多艰,她们母女二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王道容再一想到这小院的清贫,顿觉心痛如绞。他阖上眼,努力地定了定心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慕朝游求证。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了,他们一家三口已分别够久了,王道容径自出了小院,登上马车,回到县廨。 慕朝游正临窗练字。 她如今被困在县廨后院,外头兵荒马乱,能够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少得可怜。 战事未平,王道容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大半的功夫都在外奔波,今天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慕朝游并不关心他到底又去了哪里,只要他别来折腾自己,她就谢天谢地了。 刚写完一页,她正要续写第二页时,倏地,门被人从屋外推开。 慕朝游顺势一看,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王道容安静地站在门前,唇角含着奇异的,满足的微笑:“朝游。” 慕朝游的心里蓦地涌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王道容收起笑,定定地注视着她:“我今日听到个奇闻。” 无事不登三宝殿。慕朝游预感到这奇闻或许会跟她有关,警惕问,“你想说什么?” 他今天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眼前的男人分明还是一副风轻云淡,渊渟岳峙的淡然作派。唯独这一双眼乌黑如墨,仿佛蓄积着惊涛骇浪的海面,周身气息仍旧平稳,却好像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王道容轻声说:“容今日听闻武康县内有个神通广大的仙姑——” 果然!慕朝游微微一震,她早知晓瞒他不过,虽然惊讶,但并没有非常意外。 可下一秒,王道容又柔声开口,他嗓音缥缈而甜蜜,神情迷幻又沉醉,像是怕惊动一个梦境。 “那个仙姑身边还带着个女童,五岁的年纪。邻人带我寻到那仙姑旧居,容在那里捡到了这个。”王道容说着,从袖中摸出个呆头呆脑的布老虎来。 慕朝游瞧那布老虎一眼,忍不住闭目。 他还是查到了阿砥! 她喉口干涩,心跳加速,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睁开眼问:“所以呢?” 王道容缓缓抚摸着虎头,抬眸注视着她,轻声问:“朝游,这女童是不是你我的女儿?你昔日送我的匣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朝游没吭声。 王道容之前追得太紧,她甚至没时间去销毁她居住过的痕迹,只盼望房子能毁在战火之中。没曾想还是被他追查到了端倪。 所幸阿砥已经被她送走。想起阿砥与王道容酷肖的面容,慕朝游心里微紧。 王道容的所做所为在她看来根本不足以肩负起“父亲”的角色。那是她的阿砥,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亲人,她不可能让她落到他的手里。 只要她抵死不认账,王道容目前也无可求证。 “我的确有个女儿。”隔了一会儿,慕朝游才缓缓开口说,“但你恐怕误会了。她不是你我的女儿。是我与别的男人生的。” 王道容霎时怔在原地,“什么?” 慕朝游奇怪地望着他,“你凭什么以为这六年来我会为你守身如玉?难道我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道容怔住,思绪好像也因她这一句迟钝了半截,他竟没能反应过来。 来时的路上,他心头火热,坐立不安,魂魄美妙得几乎快要挣脱身躯,高飞到天上去高歌,非要他努力克制才行。 慕朝游话音刚落,王道容便感觉到自己的魂灵当真一下子脱体而出,远远地飘在天上,以另一种奇妙的视角俯瞰着他二人。 慕朝游的嗓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开建康之后,我遇到个性格温柔,样貌也不错的行商之子,姓李。孩子就是跟他生的。” “那他人呢?”王道容清楚地听到自己平静的,一字一句地问。 “死了。”慕朝游淡淡说,“遇到了路匪,你不是都打探清楚了吗?之后我就带着女儿来到了武康。她生日是二月十八,我每年都为她过生辰。你若不信可四处打听。你自己想想,她若真是你女儿,这个生辰,可能吗?” 王道容倏地冷静下来,他以极其平静的目光将她打量着,漆黑寒亮的双眼若刀刃新发于硎,他力图刺穿她的伪装,找出任何她说谎的证据。 可他不能。他无法确信那个李姓商人是否真实存在。有谢蘅,王羡,种种前车之鉴在前,慕朝游她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 为保险起见,慕朝游的确改过了阿砥的生辰。 她不甘示弱,与他四目相对。 前两日也算世上最亲密最缠绵,耳鬓厮磨,不胜温柔小意,而今虚伪的表象被扯去,血淋淋的,互相攻伐撕咬的现实再次暴露人前。 半晌,王道容不死心地追问,“她如今人在何处?” 慕朝游:“若真让你见到她,她焉有命在?王道容,你硬要留我,我可以与你虚与委蛇,可以与你逢场作戏,但她是我的底线,你要是动她——我会和你拼命。” “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的决心。” 王道容静静对上慕朝游的视线,她双眼仍旧清明,神情有种疯狂到极致的冷静,宛如一只被激怒的雌虎。 王道容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变得陌生。 是因为做了母亲? 他忽然怨恨起那个孩子来,她改变了他的朝游。 这一刻,王道容的心底切切实实地爆发出了浓烈的杀意与妒忌。 短短一个瞬间,他深切地品尝到了从天庭掉到了地狱的滋味。 在知晓小怪物仍有可能活在这世上时,比起小怪物仍活着,他更兴奋的是,慕朝游舍不得杀死二人的骨血。 可现在他替小怪物觉得不公。凭什么那个孩子能拥有她的关心爱护,而他和她的小怪物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泥地里。他像是个无能的怨妇,除却抱着孩子的尸身怨毒了她的冷漠无情,对她竟什么也做不得。 当然,王道容知晓慕朝游的话不能全信。 个中真假仍需他慢慢调查。 他阖了阖眼,略微平复了情绪,正要开口,突然,黄歆从屋外来报。 “六郎,前方新来的战令,吴兴战事有变,于县令在外求见。” 而今他的确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略略思忖,王道容便已重整了心态,恢复了昔日的沉稳从容,抬眸说,“抱歉,朝游。恕我不能全信你一面之词。” “孩子的事,容过后会亲自求证。” 王道容走后,慕朝游顿觉天旋地转,她忙扶住凭几,这才稳了稳心神。 她不能让王道容见到阿砥。 所幸阿砥如今正在陶仙翁身边。王道容的能量还不足以大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找到她。 王道容如今暂留武康修整。吴兴战况不利,自然需要他再度点兵出征救援。 军情如火情,上午才传来的消息,下午,王道容虽不甘心,只得带兵匆匆去了。他既不放心她兵荒马乱之中随军,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武康。便在临行前留几十个亲兵护卫看顾。 还没等慕朝游回过神来,另一个消息的传来突然又打破了她的步调。 陶仙翁带着慕砥行至途中,路上又起战火,战事变化太快,他只得带她往回退,阿砥途中病倒,思念母亲,孩子脾性冒出来,成日里茶饭不思,日思夜想也想回到她身边。 陶仙翁无奈,又心疼孩子,恰逢武康安定下来,只好带着阿砥又回转武康。
第129章 她如今虽暂留在县廨, 但王道容也不敢彻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至少,武康县县城范围内, 慕朝游仍可自由活动, 只是随行都有亲兵护卫跟随。 就这样,慕朝游仍与吴家等几个相熟的人家保持了联系。阿砥的消息还是吴家托人传来的。 陶仙翁领着阿砥一进城, 慕朝游便匆匆赶了过去。 一见到慕朝游,陶仙翁羞愧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唉。”眼前的白胡子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子将阿砥托付给我,是老道我有负娘子所托啊。” “陶翁可别这样说, ”慕朝游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孩子体弱本就难带, 外头兵荒马乱,陶翁年事已高仍要分心帮我照料女儿, 光是这份恩情朝游都无以为报。” 陶仙翁连连苦笑, “娘子可别这么说了, 说得老道我这张老脸都羞得都不知怎样才好!阿砥正在屋内, 孩子念母, 我也不打搅你们母女叙旧了, 娘子请罢。” 慕朝游念女心切,当下也计较不了这么多虚礼,匆匆行了个礼便进了身后厢房。 一进门正瞧见个女孩子半靠在榻上捧着一卷《南华经》在念。她气色比慕朝游想象得要好过不少,精神头看起来也不错。 慕砥听得她的动静,抬起头见到是她, 愣了一下, 丢了手中书卷,忍不住满含泪水地哭喊了一声, “娘!” 慕朝游被她叫得心都要揪起来了,箭步冲到她面前说,“你别起来,快躺下。” 小小的女孩子,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 慕砥趴在她怀里,哽咽说,“娘,阿砥好想你。” 慕朝游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鼻尖酸楚,“我也想你。” “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也行的,可是上了船之后,船刚开走,我想到见不到娘了……”慕砥依偎在她怀里小声地说,“我那时就后悔了,想要下船。” 慕朝游听得心里发酸,“然后呢?后面呢?你这段时日过得好不好?” 慕砥摇摇头:“娘,我过得很好,仙翁对我也很好……我、我只是——”她一扭身子,又将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点儿,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想娘亲了。仙翁对我很好的,我病之后他老人家日日给我煎药。是我不懂事,这么大的了,还天天哭着喊着要见你,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慕朝游:“这不是你的错,仙翁不会怪你的。你年纪太小,我本不应该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慕砥急切地说:“那娘你还会走吗,我还要走吗?” 慕朝游一怔,对上女孩柔软恳切的目光,一时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今年才六岁,就算平日里行为处事再像个小大人,但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啊。 可王道容——想到他那个不健全的性格与道德认知,她又无法安心让阿砥留在他身边。 如果说从前的王道容淡漠如鬼,毫无七情六欲的话,眼下这个,简直疯癫偏执过了头。 “再说罢。”慕朝游狠狠心,替她掖了掖被角,捧起她的小脸亲了一下,“你病好这些时日娘都会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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