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顾锡今日不肯放过他,频频赞他:“清姿玉骨,是神仙中人,难怪这建康年轻的女郎都为芳之着迷,也不知日后是便宜了哪家的女儿。” 王道容和王羡纷纷一顿,都觉察到了他言语里的蹊跷。 刘俭以扇覆面,歪着身子低声问:“你近来是做什么惹他不快了,这是要捧杀你啊。” 王羡笑着说:“小子顽劣,也就白张了一副皮相,平日里可没少叫我头痛。” 顾锡只是笑而不语。 那席间有风闻两家暧昧的,凑趣说:“令爱俊才女德,又与王郎总角之交,岂非天作之合?” 顾锡直摇头笑叹:“我这个女儿驽钝得很,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如何与王郎相配?快别说这些了,说得我都要脸红了。” 这是真来者不善了。 王羡不动声色瞥了王道容一眼,见少年仍平心静气,无动于衷地端坐着,自是风尘外物。 王羡心底就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臭小子。 本来顾锡就是只老狐貍。大将军和陛下暗中较劲,他舍不得让女儿淌这滩浑水,态度若即若离,暧昧得很。只是王道容为顾妙妃寻医问药,尽心竭力,救了他女儿的性命,他不好开这个口罢了。 这段时日,王道容也不知抽得是什么疯,往常总要隔三差五去顾家拜访,顾妙妃病好之后,就没怎么再见他去过。 王羡隐约倒是听说过王道容在私底下养了个女人。 小子的男女混事,王羡本不打算管的。王道容不是个在外面胡搞的性格,他相信他心里有数。 顾家一直颇有微词。 联想到王道容这段时日对顾家的生疏怠慢,王羡也不能不管了。 直接问他未必肯说,刘俭谢蘅那两个小子跟他关系不错,王羡心里想着,或许宴散之后能叫这两人过来问问。 王道容不傻,自也听出来了顾锡的弦外之音,却是八风不动,置若罔闻。就连谢蘅都忍不住微讶地看了他一眼。 竹林里多蚊虫,众人为效竹林风气,才宁愿忍受蚊虫叮咬,也要做名士风流的姿态。 王道容觉得无趣乏味,垂眸正瞥见一只蚂蚁经过。他便微抿着唇角,不动声色将手指从袖口中探出。 蚂蚁行进正急,天上突然降下一座五指山,愣了一愣,这才试探性地伸出触角,爬上山坡,想要翻阅这座巨障。 他偏不肯放过这只蚂蚁,待它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五指山,他又将手指头挡在蚂蚁前方。 刘俭的眼睛看得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玩蚂蚁! 王道容轻轻抬起手,将手举到日光下,凝望着指尖上这黑黑的小东西。如今在他眼里,这小蚂蚁也比这所谓的清谈来得有趣。 奇怪,明明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他甚至还能与他们虚与委蛇,为何今日却无端感到一阵厌烦呢。 便是顾锡那副若即若离的狐貍做派,在他眼里也十分讨厌。 王道容垂眸凝着这只蚂蚁忙忙碌碌,翻山越岭,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慕朝游的身影。 慕朝游就像是这只蚂蚁,小小的身躯里不知道哪里藏着的一股劲。 他指尖轻轻拂过蚂蚁的身躯,想剖开细看,但这小东西太过脆弱,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要了它的命。 王道容捡起一颗小石子摆在蚂蚁面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蚂蚁哪里知道它面前巍峨的山脉,在人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石子。偏它还斗志昂扬,生机勃勃,披荆斩棘,高歌猛进。 翻过这颗石子,又是小一颗石子。 王道容从果盘中拿起一颗蜜饯。 它的挫折与苦难不过人动动手,拂拂袖,一念之差,只要他愿意,也可赐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蜜饯拦路,蚂蚁却偏偏像是没看到一样,仍慌慌忙忙,翻山越岭忙着逃命。 王道容一瞬间兴味全失,本想将这蚂蚁捺死。不知为何,临到头,却鬼使神差将它放了。耳畔隐隐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喊他。 王道容这才收拢心神,抬眸回望了过去。 正对上顾锡含笑关切的视线:“芳之可是累了?刚刚怎么喊你都不见你应。” 王道容脸不红心不跳,面色没变地站起身,顺坡就驴地跟着赔罪,“抱歉,容昨夜阅览一卷天竺经文入了迷,未觉夜深,直到三更才歇。” 顾锡宽容地笑了笑:“知道你喜欢这些。唉。” 他叹了口气,“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不周。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爱听我们这些老的谈天说地的。” 又意味深长地说,“正巧前几日我新得了几卷天竺来的佛经,正藏在湖心的书斋里,你若有兴趣,我叫人带你去看。” 顾锡言辞中大有深意,在场中的年轻人非只他一人,为何偏叫他去书斋借书?王道容何其灵慧,略一思忖,便已想明白其中关节。 这恐怕是单独打发走他,或许顾妙妃已经在书斋中等候着了。 他也未曾拒绝,只谢过顾锡的好意。 有仆役走过来引他出席,王道容略一颔首,跟随他离开了竹林。 去往湖心书楼,要经过曲折迂回的水榭长廊,四面青山环抱,风烟浩渺,湖浪拍天。 时有风来,吹动王道容峨冠博带,天风环佩,琅琅有致。 长廊足够长,足够王道容放空思绪。他大袖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如同栖息在湖面上的鹤。 乌黑的眼睫半低着,脑海中,慕朝游再一次不经意间跳出。 说来也怪,那日与慕朝游在院中相对无言,哪怕他能清楚地觉察出她的逐客之意,觍着脸皮故作未知,与她三言两语,寒暄些杂事,竟也比在这里来得有趣。 转眼之间已到湖心亭附近,王道容缓下脚步,继而驻足,乌青的眼遥遥凝望着岸上一道绰约的身影。 风吹动顾妙妃的裙摆,她遥遥朝他俯身行了一礼,柔声说:“芳之。” 王道容静静地凝望着她,心底一片平静淡漠的荒芜,只是身体记忆驱使他微微颔首。 此时,他竟仍然在走神。脑子里突兀地竟想起了慕朝游,她此时是在做什么?是在家中,还是在她那间面店……? 王道容轻轻敛下双眸,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落回眼前。 但。 没有用。 顾妙妃并不是单独与他见面的,顾夫人张氏和顾家的一些亲眷也都在顾妙妃身后。 男男女女,隔得远远的,看不清面目,议论着什么。 王道容表现得极为温静,任由众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挑剔地来回打转,容色仍是清清淡淡的,便是顾家的这段时日对他的生疏已十分不满,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但谁也想不到他此时内心已极为疲乏。 一群南方貉子。 王道容心底带点冷哂,实在已经厌倦得了顾家这一群人的自命不凡,自命清高的姿态。 张夫人喜欢漂亮俊秀的少年,是爱极了王道容俊美的好皮相。 本来对他这段时日来对顾妙妃的疏远十分不满,一看他漂亮,心里的怨气也散去了泰半。 有顾家的子弟问王道容怎么上这儿来了。 王道容重又换上一副温驯谦逊的姿态,柔声将顾锡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那顾家子弟笑了一声,说,“令嘉素日里最喜欢往书楼里去,你说的那几卷经文,恐怕也只有令嘉知道在哪儿。” 为了避嫌,就叫顾妙妃带上三五个仆从,领着王道容去书楼。 顾家的书楼修建得也极为豪阔壮丽,楼高五层,朱柱素壁,雕梁画栋,绣桷迎风。 楼中点了安神静心的熏香,十分幽静。 从窗外射入的一束光打在地上,照得楼梯回环曲折。 顾妙妃褰着裙角,带着两三个小婢踏上楼梯,在前面引路。 王道容跟在她后面。 顾妙妃跟王道容已经算是十分熟稔的了,也没有寻常男女独处时的忐忑羞涩。 她有意打破目下的沉默,便主动开口解释说,“经文在三楼。” 王道容只“嗯”了一声。 顾妙妃也没觉察出不对劲来,继续问:“许久不见王公,不知王公身体如何?” 王道容淡淡说:“身体好得很,看那精神头还能再活一百年。” 顾妙妃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样说父亲的呢?” “你这段时日没来,我父亲母亲,还有阿彦都很想念你。” 阿彦?这个陌生的名字令王道容有片刻的不解。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才勉强记起来阿彦是谁。 是顾妙妃的弟弟,今年才八岁。 好像很喜欢他,每回他上门总要跟在他身后,但王道容素来不喜欢小孩,因此对他的印象十分淡漠,几近于无。 顾妙妃嘴角挂着笑,絮絮念念地又说这些家中的琐事,譬如阿彦前几日爬树捉了一只鸟,顾锡夸他能干啦,结果父子二人都被母亲张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顾妙妃:“你想看吗?那只鸟我现在在养着呢,可漂亮啦。” 王道容微微偏首,眉眼专注,作出侧耳聆听的认真模样,但思绪却早已飞出九重天之外。 他对顾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委实提不出任何兴趣。 言谈间,两人已经上到三楼。 顾妙妃翻出那两卷佛经递给他。 王道容眼睫一颤,温言说:“多谢娘子。” 顾妙妃说:“这些佛经我本也是看不懂的,我爹也不感兴趣。” “你是要在这儿看,还是带回去?” 王道容想到楼下那场无趣至极的清谈会,淡声说,“这里清静,就在这里看罢。” 拿了两卷佛经,在案前摊开。 顾妙妃见他低头自顾自地看起来,竟完全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意思,不禁微微一怔。 王家情况不明。她父亲一直有反悔这个婚约的意思。只不过本来也没订婚过礼,想说也不好开口。 母亲也一直不太满意王道容未婚之前跟慕娘子走得这么近。 王羡和顾锡交好,往常王道容总是跟着王羡过来拜访。两个人还未定下亲,明面上不好有什么接触,只是隔着父母长辈,遥遥地对视几眼,说几句话。 少年记挂着她,常问她好,替她带些小礼物过来,不多贵重,但都是用了心思的。 王道容待她,明显是以未过门的妻子的态度,以礼相待。 可这些时日,王羡来了好几回,没见王道容上门。一来二去之下,家里人难免心生了怨言。 张夫人说:“平日里跟着刘俭他们几个厮混也就算了,这还没娶令嘉过门呢,就把那个女郎养在家里,虽说为了令嘉也情有可原…… “好歹也多来看看她! “还没过门,就这么慢待,日后咱们令嘉可不要委屈死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9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