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道容濒死时,不是亲口同她承诺过,他与顾妙妃之间只有总角之谊,无有男女之情。 只是幼时双方父母随口一提,莫说文书约定连口头约定也无,日前更已双双作罢? 她内心空落落的,有些惘惘地,像是多日以来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降落。 慕朝游听到自己迟缓的,干涩的嗓音,“婚约……是怎么回事?” 戴灵宜勃然变色:“你还有脸装傻不成!” 顾妙妃:“阿珠!!” 她急火攻心,气得面色略有些泛白,缓了口气,才和声对慕朝游说:“慕娘子,莫要听阿珠瞎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可是我想知道。”慕朝游倏道。 顾妙妃一愣。 “我想知道。”慕朝游抿紧了唇,手悄然攥紧了袖笼里的香囊,她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望紧了顾妙妃,一字一顿地说。 顾妙妃摇摇头劝道:“慕娘子,何必呢。” “王道容告诉我。”到了这个份上,慕朝游深吸了一口气,反倒表现出了戴灵宜都惊讶的冷静,“说你们双方父母幼时有意结亲,只是并无口头或文书上的约定,此言可为真?” 顾妙妃本还是一副端庄镇静的模样,闻言怔了怔,“这是他和你说的吗?” 慕朝游说:“是,所以我想求证你这边的说法。” 顾妙妃别过脸,眼眶不知何时也红了,心里很是难过。 ……她知道王道容对她无意,之前的看重不过是出自家族利益。 但见他为她痼疾日日奔波忙碌,叫她如何不动心呢? 毕竟是曾经放在过心上的人,亲耳听到他主动在慕朝游面前和自己切割距离,顾妙妃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要被刀割得鲜血淋漓了。 和戴灵宜不一样,顾妙妃不以为这一切是慕朝游的错。 慕娘子救过她的性命,而她与王道容之间说穿了的确也无任何关系,实不能,也无颜指责慕娘子的不是。 强咽回泪水,顾妙妃苦笑说:“我保证,芳之所说的一切都为真。他并没有欺瞒于你。” 奇怪的是,听到顾妙妃的承诺,慕朝游也仅仅只是略微松了口气。 非但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心里的迷茫仿佛更重了。 她的灵魂好像在这一刻抽离出来,以上帝视角,奇异般的冷静俯瞰着这一切。 王道容当初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只当是古代常见的家族联姻,双方之间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看顾妙妃如今的模样,摆明是对王道容有情的。 一旁的戴灵宜实在看不过眼,“他这样说你便这样信吗!” “之前日日跟着他父亲上门见礼,嘘寒问暖的怎么就不提了?!” “没有口头或是文书约定,便能耽误女子的名节,辜负女郎的真心吗?” 小姐妹同仇敌忾固然不假。戴灵宜也不是个全傻的。 庐陵戴氏不过二三流的士族,她母亲与阿耶便常常教育她要利用与顾妙妃这一份手帕交的关系,多多攀附顾氏。 顾妙妃就是被那些个诗书礼仪教傻了!行为处事个个都要体面,戴灵宜恨铁不成钢,她才不信这世上有真圣人,她就不信顾妙妃没有任何怨气。 她这口气既不好出,那她便替她出。 顾妙妃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饶是南国民风开放,也不好在这里拉扯。 戴灵宜只略略一提,便迅速改了口,只讲矛头对准慕朝游来。 “令嘉是个好性子,我脾气可不好,今日撞到我面前来,快将你那不三不四的风骚姿态收一收吧!” “看你也是个没成亲的女郎,巴巴地勾着男人,竟是连脸都不要了。” 顾妙妃怒喝:“阿珠!!” 袁家的袁叔泌在留芳园中设宴,宾客们往来不绝,这时已有人听到动静,按了车马,悄悄躲在车里围观探听。 戴灵宜也知晓这里不是理论的地方,有些话也不该是由她一个未婚女郎来骂。要是寻常的女郎被她劈头盖脸地这样一顿骂,早就羞愤于死了,哪里还有脸待着。 可见这女人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慕朝游的面色有点儿苍白,但仅仅只有一点而已,她唇线抿得紧紧的,到反衬出一双眼的清冽冷澈。 慕朝游以为自己会难堪,会情绪崩溃,但是她没有。 倘若她面前站着的是邓混之辈,她说不定会直接用武力进行压制。 但是她面前站着的人出生士族。 她所处的也是在士族庄园前,周围全是前来赴宴的宾客。 那牛车车夫躲在她身后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可以莽撞。 “我并不知道王道容与顾娘子之间的关系。”待戴灵宜狂风骤雨般的发泄停顿的那一剎,慕朝游冷冷地说,“既没文书约定,也无口头承诺,道义而言我问心无愧。” “更遑论在两家作罢前,我与王郎君也并无任何逾距的关系。” 她不是被人扇了一个巴掌,还要把另一张脸奉送的人。 这种迫于地位悬殊而不得不忍耐的滋味简直糟糕透顶。 “倒是娘子,不分青红皂白上来污人名节。我是说。”慕朝游顿了顿,“不仅仅是我一人的名节,还有顾娘子的,乃至你自己的名节。” “肉食者鄙,果然诚不我欺。” 戴灵宜气得骤然瞪大了眼:“你!!” 戴母敢提刀追杀丈夫,是因为她是妇人。 她一个未成亲的女郎实不该拉着顾妙妃就这些男女间的事胡搅蛮缠。 骤然被踩中了痛脚,戴灵宜有些气急,更怕顾妙妃责怪,忙分神匆匆留意了眼顾妙妃的神色。 顾妙妃是个温和的脾气不假,戴灵宜三番两次置她的话如罔闻,顾妙妃也不觉皱紧了眉,语气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阿珠,慕娘子说得有道理,我无需你为我出头,不要在这里闹了,闹出去不好看。” 戴灵宜面色霎时一白。 环顾四周,眼见人越聚越多,既不敢再言,又抹不开面子。 只好恨恨地丢下一句:“不过是个玩物,还真当王道容待你真心了?” “你还不知晓今日这场小宴实为替京中适龄男女排布的罢。” 她怜悯地瞧她一眼,悻悻地登上了车:“待日后他娶个正妻回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064章 戴灵宜一走, 顾妙妃与慕朝游之间反倒陷入了一阵不上不下的尴尬。 “抱歉……阿珠她这个脾性。”最后还是顾妙妃面露羞惭之色,主动打破了沉寂。 慕朝游摇摇头:“那是她做事,与娘子无关, 娘子无需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来。” 顾妙妃哑口无言, 干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可说什么安慰的, 只好看看她身后的牛车:“娘子若不嫌弃,便容我家仆役护送娘子回去罢。” 慕朝游心平气和地说:“士族与寒庶之间地位悬殊, 天差地别,怎可叫娘子因我乱了其中的规矩。” 她面色沉静犹如春日薄冰, 慕朝游握紧香囊,想了想, 又主动开口问:“不过在下的确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娘子, 那位戴娘子说的今日这场小宴?” 顾妙妃:“……”她明白慕朝游的意思。 戴灵宜以为她会恨慕朝游, 若说有些别扭尴尬或许是有的, 若说恨, 她以为替她出气会博她欢心, 其实是将她看低了。 慕朝游不重要, 这不是说她鄙夷她的出身。 是顾妙妃心中清楚,王道容出生琅琊王氏,但凡他没发了疯,绝不可能娶慕朝游。 他日后会娶另一门高门女子,不论是袁、谢还是庾、桓。 慕朝游只能是随波逐流的一片叶, 一粒沙, 实不敢牵扯进来,即便牵扯进来, 也不该动情。 身份卑贱的女子枉动真情,是一件很致命的事。 顾妙妃见过身边长辈的姬妾,若真是那钻营攀附之辈反倒是好事,但凡真动了真心的,迎来的无不是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乃至死亡。 慕朝游救过她的性命,对于她,她因感激而有几分不忍和怜悯。 想开口遮掩,又觉得此时说实话或许才是助她,便斟酌着道:“王郎已经加冠,他年纪大了,王家早晚要替他安排一门妥当的婚事的……” 顾妙妃说得含蓄,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慕朝游还有哪里不明白的。闭上眼,平了平内心汹涌的情绪,“我知道了,多谢娘子今日直言相告。” 话到此处便算说尽了,再说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的。顾妙妃临走前不免又多劝了一句,“若娘子当真对王郎有情,不妨主动问问,尽早求个名分对娘子也是一重保障。” 慕朝游说:“多谢娘子好意,我记住了。” 牛车车夫小心问她要不要回面馆。 慕朝游想了想:“先不了,劳烦你送我到青溪附近吧。” 心中千头万绪像是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车夫将她送到青溪河畔,等顾妙妃、戴灵宜,等周围的人都走了、散了…… 慕朝游坐在河边,深吸一口气,指尖忍不住紧攥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才知道她压根就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冷静。 她只是太好面子,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失态而已。 夕阳脉脉,一川青溪静静向前流淌,这本是三国吴所凿的古渠,发源钟山,流入秦淮河,历经百年风霜,河水仍悠悠流淌,不问人事变化。 河畔游人如织,夹岸垂杨拂水。但慕朝游知道眼前这热热闹闹,好似亘古不断的青溪,在日后也会年久湮废。 正好比如今如日中天,风流不衰,冠冕不绝的琅琊王氏,几百年之后真应了“淮水绝,王氏灭”那一句谶语。 慕朝游一声不吭地瞧着那柳梢在风中摇晃,好像是什么罕见的西洋景。 她回想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她在做什么呢?明明之前是迫于无奈,赶鸭子上架般地答应了王道容濒死前的要求,再到后来一点点为他的真心所打动,少女怀春似的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绣这样一只香囊。 她将香囊翻出来,放在掌心看着,这一路而来,香囊早已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配上笨拙的绣纹,丑得更加不堪入目了。 慕朝游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就像个烫手的山芋,烫得她脊背发烫,耳后发红,窘迫得就像是她不久前再次萌动的一段真情。 明明之前想的是,君若待我以真心,我必报之以真情。哪怕前路再艰险,她也认了,若是真的走不到最后,那就“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孰料人家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同行。 一边和她交往,一边跟人相亲。 慕朝游毫不怀疑顾妙妃言语里的真实性,因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王道容便是这样一个情与利都分得很清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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