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她是真心不假,只是比真心更高的还有利益。 想到顾妙妃,慕朝游微闭上眼,脸上火辣辣的,心口仿佛有火在烧。 她看出来了,顾妙妃喜欢王道容。 若这两人当真是毫无感情基础的豪门联姻也就罢了,偏偏顾妙妃动了感情。 慕朝游知道于道义上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戴灵宜的质问仿佛回荡在耳畔。她还能回想出刚刚的难堪,那是一种好比被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衣服一般,自尊被打落,被踩碎在泥里的不堪。 更不要说,顾妙妃对王道容的感情,使她恍惚自己当真横插了一脚。 倘若,倘若没她的存在,说不定顾妙妃就能跟王道容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他们既有总角之谊,又门当户对,也不至陷入她如今的窘境。 戴灵宜如此行事,若是搁在现代,她可以反抗,可以报警。 可在这个操蛋的,阶级差距大过天的时代,她能做些什么?拿把刀捅死她面前所有人跟他们同归于尽吗? 她又想到王道容来。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娶她为妻”这样的话当真。 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语言果真是一门艺术。 他是打算把她娶回家以后,再娶个出生高贵的正妻在她头上镇着吗? 就像今日这样,对方任将她搓揉捏扁,踩到泥里,她也没还手之力。 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愤懑,不去怨怼,乃至不去恨。 她越想,思维便越偏激。 想到这里,慕朝游微微抿唇,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望着面前的迢迢的流水,强令自己恢复冷静和清明。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还未见到王道容本人。 她需要和他当面谈一谈。 - 湖水悠悠荡荡,悬葛垂萝,漾着深深浅浅的浓绿,黛绿,朱红碧绿的画舫小舟轻推开湖波,舟上女乐鼓瑟吹笙,一片衣香鬓影。 但眼前的美景,美酒与美人,王道容一概视而不见。 少年静静地依偎着岸边半截枯死的柳树桩,绣兰草纹的衣角润洁清芳垂落在青青草地上。 他方才见过沈家的娘子,坦诚相告暂无娶亲之意。 沈家娘子是个好性子,虽惊讶,但也尊重了他的决定。 他已经给足了王群面子,届时也能和王群有个交代。 在两三年内,在大将军与陛下的角斗未分胜负之前,他不会娶亲,他需要及时投身一个赢家,借着这股东风扶摇而上,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高贵的家世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之物,唯有握在手中的资本与权力方为真。 至少,他确信,大将军若是想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绝不会面临他如今这般大的阻力。 不远处,峨冠博带的世家子弟们正高声吟咏争辩着什么。 但王道容只是静静地在雕刻掌心一只小木人。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便寻王郎不得,原竟在此处。” 王道容抬眸望向来人,语气三分客气七分疏离,“沈娘子。” 来人靓装丽服,杏脸桃腮,眉眼温文,颇有小家碧玉之色,正是沈氏女沈琼无疑。 沈琼微微一笑,提裙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偏腮柔声问: “郎君怎地不与他们一道饮酒谈玄,反倒一人落落独坐呢。” 王道容垂眸继续雕刻手上的小木人,“容无意于此。” 沈琼倒也不在意他言语间显见的克制与疏淡。 她爱王道容的好颜色,承认她对他有女人对男人的欣赏,但对方既无意,她只能遗憾作罢。 受南国上下任达不拘的社会风气影响,女子也从来不吝表现对男子的欣赏之情。 沈琼的目光落在他掌心那个小木人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与喜爱:“这是郎君雕刻的?” 王道容握着一只寸长的刻刀,垂着眼雕刻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一个小小的美人的形象自他指尖诞生。 线条简单流畅,衣裙如流云一般。 美人的眉眼间绽放出一朵朵木花来。 他皙白柔软的指尖如拂美人的鬓发一般,轻轻拂落堆积的木花。 花朵纷纷扬扬簌簌落下,沈琼也终于瞧见美人的眉眼。 未有倾城姿色,但神态却是活灵活现,一双杏眼有些清冷倔强,眼尾微翘,那点冷冷的清秀,竟然与少女正直认真过头而稍显木讷的神态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沈琼不禁看得有些出了神,看起来这是个十分矛盾的女孩子。 “我道郎君为何婉拒我。”沈琼不禁笑着赞叹道,“原来是早有梦中的神女。” 王道容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只抚摸着美人的眉眼,语气轻柔地淡吟说,“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悦怿未交接,唔言用感伤。” 他念的是昔日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所作的《咏怀诗》。 沈琼见他姿容秀媚,清雅的林光洒落在他的乌发与秀致挺拔的脸骨上,愈发显出风流蕴藉,清贵不可攀出来。 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郎美貌,建康皆知。 王郎冷淡,也建康闻名,否则不止有“黄河百丈冰,不如王郎心”几句传出。 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这位王道容之竟是心有所属了吗? 沈琼忍不住又多看了他掌心那个小木人一眼。 心里几分惊讶,几分羡慕,又几分怅惘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悄然夺走了王郎的芳心。” 小木人是木头美人,呆头呆脑,自然不会回答。 王道容轻抚过它脸颊,眉眼也不自觉一寸寸柔软下来。 他素爱金石篆刻,前些时日突发奇想本想刻一枚印章赠予慕朝游。 怎奈何她不在身边时,他总日日夜夜思念她,这思念便化作了一只小小的木人。 捧在掌心,置在袖中,就像将慕朝游藏在袖笼里,随他行立坐卧。 与慕朝游“交往”之后,京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宴筵反倒愈发显得沉闷无趣了起来,从前还能勉为其难暂忍一二,如今竟是一刻也忍不得。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天色已晚。车夫询问要不要回府。 王道容想了想,“去佛陀里。” 马车在佛陀里前停下。 他下了车,徘徊在她门前,静望着小院里透出的昏黄的光。 他其实应该回府梳洗,修整一夜第二日再来。 但不知为何,他竟是一刻也多等不得。 他走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从青溪离开之后,慕朝游没有回店里,而是回到佛陀里的小院里又枯坐了一下午。 本来打算明天就去找王道容问个清楚,未曾想他竟自己找上门来。 她起初有点措手不及,但很快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拉开了院门。 王道容乌发白衣,眉目如昼,唇红齿白站在门前,瞧见她时,灯火微漾,将他清冷如雪的眉眼也软化成滟滟的春水。 乍见她,王道容略一怔忡,眉眼霎时一柔,“朝游,你还未曾歇息?” 慕朝游摇摇头,示意他入内,“白天睡得久,晚上就睡不着了。” 她以为看到王道容,她会克制不住情绪,会怨怼,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情绪平稳极了,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王道容稍微有些意外:“你睡了一日?” 慕朝游早已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便说:“这两天店里轻省,不知不觉就睡到了日落。” 王道容嗓音柔煦:“你平日操劳,也是该趁这段时日好好休息。” “你呢?”慕朝游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嗓音,自然的,关切的,闲话家常般的,“疡医今日不是来你府上复诊?结果如何,不要紧吧?怎地拖延到午后?” 王道容太敏锐,任何细节都能使他觉察到蹊跷,慕朝游藏在袖笼中的手终是不自觉颤抖起来,双颊洇出淡淡的潮红,她努力压平一切情绪,让自己脸上的这张假面,显得更加真实。 嘲讽的是,也不知王道容到底是不是因为对她动了真情,素来灵透狡黠的他竟未觉察出任何蹊跷来。 “托朝游的福,眼睛恢复得很好,”他轻声说,“已不必日日再蒙轻纱见人。” 他并未提钟山那场宴筵。
第065章 慕朝游不解地看着他, 见他眉眼润泽柔和,言辞关切,想不到他为何就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欺瞒她。 她其实并未想过真的能与他走到一起, 但至少, 在交往的这段时日里,她希望他能对她绝对忠诚。 就算, 就算他日后要娶正妻,她也希望他能据实以告, 好聚好散。 她已经厌烦了这些虚与委蛇与弯弯绕绕,既已下定决心要问他个清楚, 慕朝游便剥去伪装,开门见山直接道:“我下午看到你的马车往钟山去了……” “在那里我遇见了顾娘子与一位戴姓女郎。” “那戴氏女郎说这是一场为建康适龄男女举办的宴席。” 她干脆利落地说着, 亲眼看到王道容慢慢变了脸色。 “你为何要隐瞒我?”慕朝游顿了顿,继续说, “我想问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前的少年不愧自幼修道多年, 养气功夫做得极好。 几个快不可察的瞬间, 王道容便已敛了容色, 轻声说:“朝游, 你听我解释。” 原来,再“清华高贵”的男人被抓个现行的时候,第一句话仍是这样庸俗不过的一句。 “我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 慕朝游摇摇头,赶在王道容之前迅速打断了他,“我只想问你, 你为何要瞒我, 你当真想娶我吗?” 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到底能不能当王道容老婆这件事,她在意的是, “你说的娶是否出自真心,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 情绪的激动令她双颊泛出两团嫣红,但目光却清明锐利像藏着两团火焰的秋水。 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摔骂捶打,慕朝游想,她已经竭力维持待他的体面与风度了。 王道容倏地安静下来,浑身上下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颗心直往下沉了沉。 怎么也想不到来之前是满心欢欣期待,怎么事情会演变至此? 他曾预料到会有今日。 毕竟正妻总要在她之前进门,早晚都有摊牌的一日。 他所设想是至少给他一年的时间,他能慢慢地打动她,软化她,届时再跟她商量这些会更容易一些。 但他没预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的快。 王道容的沉默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但慕朝游想要的是,从他口中交代的一个明明白白,完整的答案。 “王道容,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道容不错眼珠地,静静瞧她。 他能看出来她目前很清醒也很理智。 任何欺瞒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甚至还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这不是任何甜言蜜语就能哄骗过去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9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