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子富态,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家里头殷实,又掌了家,穿金戴银的,很是阔绰。 徐大娘则低调许多,她跟吴家有着十多年的交情,算得上胡氏的手帕交。 沈映蓉朝她们行礼,唤二人姨母。 边厢那边还在传菜,周娘子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家的糟心事。 胡氏不客气接茬儿道:“咱们都是女郎家,依我之见,你们家的月娥也不容易。” 徐大娘也道:“三娘狠该多管束着些程渊。” 周娘子排行老三,提起自家那糟心儿子,她连连摆手,无奈道:“那孽种,跟他爹一个性子! “家里头养着小妾通房还不够,前儿又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我真想去刨程家的祖坟问一问是怎么管事儿的,净生出这种孽障来!” 徐大娘:“……” 胡氏严肃道:“程渊到底混账了些,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但一个院儿里养这么多女郎,确实不成体统。” 周娘子不由得发愁,“我这个做婆婆的真是左右为难,那孽子若能管束,何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跟他爹一个死性,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迟早会死在女人的床上。 “我劝了月娥好几回,要么拿了钱财和离,省得被那孽障气死。 “要么就继续忍着穿金戴银做程夫人,我好吃好喝供养着。 “要么就一棒子打死孽障算了,她却没骨气,哭哭啼啼非得程渊回心转意。 “哎哟,我的个亲娘,劝的回数多了,我这个婆婆实难做人。” “我若也像她那般拎不清,估计早就被父子俩气死,坟头草都长一丈高了。” 她发牢骚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幽默,把众人逗笑了。 婢女过来喊用饭。 人们陆续起身,去到边厢净手。 胡氏同情道:“倒是难为你这个做婆母的。” 周娘子叹了口气,“嗐,跟脑子拎不清的人讲道理,真真是要命。 “我先前曾跟月娥说过,她若过不下去要和离,我便慷慨许她铺子钱银做补偿。 “结果人家不要这些身外之物,非得要孽子回心转意。 “这可难住我了,我周三娘已经过了为男人要死要活的年纪,只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快活。 “至于家里头两个糟心的东西,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年纪大了,实在没心思去收拾烂摊子。” 说罢看向沈映蓉道:“惠娘你学识好,又是明事理的,改日去我们家劝劝月娥,让她别死脑筋守着孽子折腾了。 “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她何必放不下程渊那狗东西,我都替她不值。” 沈映蓉接过魏氏递来的帕子,应道:“感情的事说不清,月娥这般痴情,可见是喜欢程渊的。” 周娘子摆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情啊爱啊的,那哪能当饭吃? “我告诉你啊,一辈子几十年光景够长了,靠小情小爱度日不管用,还得手里握钱财才是实在的。” 沈映蓉抿嘴笑笑不语。 胡氏插话道:“别把你家那些糟心事与我们相提并论,咱们吴家个个都拎得清,没这么多鸡飞狗跳。” 听到这话,周娘子不禁有点羡慕,“说得也是,你们家养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明事理。” 几人坐到圆桌旁,婢女替她们布菜。 今日的主菜是酒酿蒸鸭,鸭肉软烂脱骨,滋阴暖胃。 豆腐羹青白相交,葱香四溢。 烩鳝丝则先入油锅扁炸后,再用葱蒜清酱等调料烩制,滋味鲜美。 酸辣口的黄豆芽拌鸡丝面,开胃解腻,最适宜佐粥用。 油焖笋酱香浓郁,口感脆嫩,很讨人们喜爱。 周娘子到底不是一般人,方才还为家事糟心,这会儿就对那道酒酿蒸鸭赞不绝口,胃口好得不像话。 胡氏调侃道:“我还以为三娘你为着家里事吃不下饭呢。” 周娘子“啧”了一声,“我可没这般蠢,天大的事压下来了,也不能耽误吃喝。” 她的这份豁达很得沈映蓉佩服,用公筷替她布菜,而后又给胡氏和徐大娘添了些。 胡氏笑眯眯道:“惠娘甭管我们,自个儿吃。” 沈映蓉:“阿娘喜欢酒酿蒸鸭,便多用些。” 婆媳间说话的语气松弛随意,全然没有狗见羊般的不睦。 周娘子似有感而发,酸溜溜道:“想当初我进程家时,婆母处处立威,像仇人似的,结果反倒把自个儿折腾疯了。 “你们俩婆媳倒是相处得好,只怕在整个江玉县都找不出几位来。” 听到她的夸赞,沈映蓉和胡氏皆笑了起来。 老的能包容明事理,小的知恩懂退让,方才有家和万事兴。 鉴于下午沈映蓉还要去春晖园接吴阅,午饭后她并未坐多久就回了房。 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映蓉小憩了会儿。 春晖园就在青石坊,离得倒也不远,过去至多两刻钟。 暮春与初夏交替,到处都暖洋洋的。 些许微风入室,被屏风阻挡窥探,沈映蓉散了发,换上寝衣舒适地睡了三刻钟。 日子过得惬意,她胎穿到这里二十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把前生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在娘家得父母疼宠,在婆家得丈夫喜欢,公婆又开明尊重,不愁衣食,能很好适应当下环境。 魏氏掐着时辰喊醒她。 心中惦记着事,沈映蓉睡得不算太沉。青禾送来温水供她净面,魏氏伺候她梳洗。 妇人圆髻是沈映蓉的标配,她不爱繁缛,也不喜欢珠钗满头t。 饱满的额头大大方方露出,发髻上一把玉梳栉,旁边点缀小巧珠花,配正红发带。 峨眉粉黛,朱唇皓齿,容貌算不得顶尖,却自带书香气的文士风流。 清冷隽秀。 换上月白忍冬纹大袖外衫,魏氏把她收拾妥帖,才伺候着出了门。 家中有骡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主仆出来,马夫把杌凳放好,魏氏搀扶沈映蓉上车。 待魏氏也上去了,马夫才取走杌凳,赶骡子前往青石坊的春晖园。 此刻吴阅在二楼的“秋”字号包厢里陪同王县令应酬盐商。 他有功名在身,十六岁就中举,本以为会试也能顺风顺水,不曾想奋战了九年都未高中,迫不得已退而求次,在衙门谋了县丞差事,再继续参加会试。 吴阅不喜盐商铜臭,一沾酒就上脸,佯装半醉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包厢里有女郎弹唱作陪,盐商相互吹捧抬举,把王县令捧得高高的。 到底是在他的管辖地,盐商行事若要顺遂着些,大大小小总少不了打点。 与此同时,三楼的“春”字号包厢里同样热络,当地乡绅特地宴请从京城来的贵人儿。 那贵人年仅十八,生了一副好样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抿直的薄唇带着些许不耐。 因着未行冠礼,发髻梳了马尾辫,穿半翻领玄色胡服,腰束革带,显得宽肩窄腰。 又因家中娇生惯养,贵气中透着几分骄纵的痞,有一股子纨绔匪劲儿。 话说此人的背景大有来头,原是镇国公府家的嫡系子弟,行四,人称萧四爷。 一母同胞的长姐乃当朝贵妃,兄长又是吏部四品侍郎,在京中是能横着走的角色。 江玉县这种小地方来了一蹲大佛,着实难得,故而乡绅们都愿巴结讨好,想跟国公府攀一攀交情。 萧煜心中不屑,他从小在京中那个繁华窝里长大,什么人没见过? 如今被祖母赶到萧家祖宅,哪怕他进宜州已经有十日了,仍旧无法适应两地的巨大落差。 江玉县于他而言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无聊透顶。 遗憾的是,没有祖母的命令他不能回京。 满腹牢骚的年轻人并无兴致跟包厢里的老头们交际,他紧抿着唇,不耐地靠在窗边观下头的园子,瑞凤眼里写满了嫌弃。 春晖园是江玉县最大的宴客场所,也是最拿得出手的场地。 虽然跟京中的没法比,但各处景观算得上雅致。 前来“救风尘”的沈映蓉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闯入萧煜的视线。 小厮领着主仆进入后面的园子,沈映蓉从假山那边过来。 人工池里种满了莲花,这个时节还未绽放,只生长出低矮的翠绿叶片,层层叠叠在微风中摇曳。 月白倩影悄然无息闯入这幅由初夏构造的画卷中。 窈窕淑女,纤秀雅重。 萧煜在京中见过不少美妇,却甚少见过这般清冷隽秀的女郎。 那妇人梳着圆髻,鹅蛋脸上没甚表情,五官算不得特别出挑,却处处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君子气度。 他竟在这等穷乡僻壤里遇见惊鸿一瞥! 萧煜一时挪不开眼,也不管她是谁家的娘子,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瞧。
第二章 花孔雀想勾引有夫之妇 底下的沈映蓉主仆跟随小厮去二楼寻夫君,丝毫未察觉楼上打量的目光。 待佳人进入廊下,再也瞧不见身影,萧煜才后知后觉收回视线。 方才倚靠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已站直。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尤其是看到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 他不知那女郎姓甚名谁,只觉合眼缘。 底下明明空无一人,萧煜却忍不住往下瞥。见他频频往外探,黄乡绅过来奉承。 萧煜心不在焉应付。 没过多时,二楼装醉的吴阅被家奴和魏氏搀扶进走廊。 几人的身影在楼下出现。 萧煜的视线再次落到窈窕女郎身上,细细打量她问:“底下吃醉酒的是何人?” 黄乡绅探头看了一眼,应道:“回四爷,那是吴县丞。”顿了顿,“听说今儿王县令在二楼应酬盐商。” 萧煜双手抱胸,视线时不时往沈映蓉身上瞟,说道:“倒是一对才子佳人。” 黄乡绅夸赞道:“那可不,吴县丞原本是军户出身,十六岁就中了举,在当时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萧煜挑眉,“十六岁就中举,为何到至今还是县丞?” 黄乡绅惋惜道:“会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高中谈何容易? “听说吴阅曾参加过三次会试,皆名落孙山,可见差点运气。” 萧煜沉默。 黄乡绅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八卦道:“吴县丞年少有为,他家的娘子沈家也不差,说不定四爷还曾听过沈家。” 萧煜愣了愣,困惑道:“哪个沈家?” 黄乡绅严肃道:“那沈娘子的祖上也曾风光过,说不定现在的朝堂上还有她家曾祖父的门生呢。” 萧煜颇觉诧异,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女郎几眼,愈发觉得好奇,“沈家祖上有何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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