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乡绅当即同他说起沈家的风光过往。 沈映蓉的曾祖父沈肃在辉煌的时候曾做到三品户部尚书。 这可是实缺的职务,在当时算得上新兴的士族之家。 只不过天意弄人。 沈家子嗣单薄,沈尚书独子沈文原——即沈映蓉祖父,又不是块读书的料,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烂泥扶不上墙。 沈尚书致仕回原籍后,没过多久就病故了,挣下来的家业皆被独子败得精光。 许是命里的因果,沈映蓉的父亲也是根独苗,他却比败家的老子有出息得多,一心想振兴门楣,寒窗苦读考得秀才功名。 但遗憾的是沈父的功名路仅仅止步于秀才,便再无建树。 随着年纪的增长,沈父再无精力应付科举。 他既要撑门楣,又要教养子女,无奈委下身段做起了教书先生,靠着祖辈遗留下来的薄产和妻子的嫁妆经营度日。 此刻楼下的几人早已离去,萧煜听着黄乡绅的八卦,心中了然。 难怪那女郎颇有文人的君子气度,原是出自寒门士族,也得是这样的士族才能熏陶出如此出尘的气质。 晚些时候王县令上楼来见礼,萧煜无心与他们应酬,见天色不早了,准备打道回府。 已经离开春晖园的沈映蓉和吴阅坐在骡马车里,吴阅疲惫地靠着妻子,发牢骚道:“那春晖园的雅间里乌烟瘴气,前来作陪的女郎不知抹了多少头油,香煞人也。 “我听着她们咿咿呀呀的弹唱,熏得浑浑噩噩,差点受不住失了仪态反胃呕吐。” 沈映蓉忍俊不禁,“瞧郎君这模样,想是遭了不少罪。” 吴阅嫌弃道:“与他们应酬,无趣之极,还不如我在家中躺着。” 沈映蓉握住他的手,温颜道:“郎君若实在不喜欢那差事,便请辞了,回来专心应付会试,想来爹娘也不会说什么。” 吴阅:“倒也不必,就算日后高中,咱们没有门路,多半也得从县令做起。 “我现在无非是早日接触差事,只是委屈了惠娘,没能替你讨个正正经经的官夫人做。” 这话令人窝心,沈映蓉道:“郎君知上进,我已经很满足了。 “俗话说小富即安,知足常乐,做县丞夫人也挺好的,只要郎君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 吴阅笑了笑,没有应答。 到底是妇人之见,短浅。 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盼着登天子堂呢? 想他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在当时可是出了名的年少有为。 只不过这些年的运气着实差了些,接连三次都未高中,很伤自尊。 沈映蓉也怕伤他颜面,忙转移话题说起周娘子家的糟心事。 吴阅微微蹙眉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家的家风烂到了骨子里,惠娘莫要去沾染,省得惹一身骚,反倒落得不是。” 沈映蓉点头,“郎君言之有理,程家父子确实烂透了,不过周娘子倒是了不得,还能豁达开怀。” 吴阅:“说到底,是舍不得那身铜臭罢了。 “程家若没有钱财,她只怕比谁都跳得高。 “现在之所以还能笑,无非是手里握了点小财,暂且还能忍着。” 这话一针见血,沈映蓉并未反驳。 回到吴家,青禾送来醒酒汤,吴阅饮下。 他一早就出门,着实疲乏,沈映蓉伺候他更衣躺下歇着。 之前手绘的走马灯还未完成,她闲着无聊便坐到桌案前继续绘画打发时间。 沈家寒门士族,沈映蓉哪怕是女儿身,沈父也未曾轻看。 正因为是女儿,比男儿讨生活更是不易,故而沈父倾囊相授教导。 饱读诗书是沈映蓉精神内核稳定的根源,常年被书籍滋养的女郎不但讨吴阅喜爱,更得吴家长辈器重。 她擅长作画,若是有兴致时,会恣意勾勒心中的畅想。 也精通围棋,能与沈父一较高下,还喜欢做胭脂,各种各样的胭脂。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西下,桌案前的女郎仿佛忘了时光流逝,沉浸在笔t下的仕女图上,潜心勾勒。 纤秀的颈脖,瓷白的肌肤,专注的眼神,宛若画卷中人,弥漫着静谧的古典美。 吴家军户,吴安雄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总有股兵油子的匪气,哪怕需要拄拐,也无人愿去招惹。 吴阅又有功名在身,在江玉县这种小地方,吴家父子算得上有头有脸,是能庇护住沈映蓉的。 不过这份安宁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横行京中的小霸王被赶到这儿来了。 从春晖园回去的路上,萧煜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暂且忘记来宜州的不快。 他总忍不住想起那惊鸿一瞥,女郎纤秀窈窕,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清隽疏朗。 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年轻儿郎思绪翻飞,不由得胡思乱想。 回到祖宅,一位生得富态的妇人忙迎到门口。 这次萧煜被萧老夫人打发到宜州,国公夫人马氏不放心,特地让她这个乳母跟着过来照看。 来宜州的十日萧煜足不出户,好似霜打过的茄子,甄氏瞧得心焦。 当地乡绅设宴款待,甄氏和随行而来的方安怕他憋坏了,便劝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现在小主人回来,甄氏操着一口官话询问:“四郎去春晖园,可玩得开心?” 萧煜紧抿着唇,背着手从角门而进。身后的方安同她做了个手势,甄氏连忙跟上。 萧家祖宅极少迎来主人,都是靠家生子奴仆打理,尽管修建得气派,跟京城里的宅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萧煜走上抄手游廊,他儿时曾回来过两次,却没甚记忆。 游廊上还残留着新漆的味道,是家奴为了迎接他特地翻修过。 似想起了什么,他面无表情道:“日后再有乡绅送来请帖,皆替我推掉。” 甄氏愣了愣,“四郎不喜?” 萧煜不客气道:“我没兴致陪一群老头儿消遣。” 甄氏:“……” 一时被噎着,不知说什么好。 回到翠玉阁,夕阳西下,已近傍晚时分。 萧煜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甄氏问他要用什么晚膳,他也懒得应答,只遣退他们,独自坐到窗边的摇椅上神思。 甄氏无奈退下。 她不禁同方安发牢骚,偷偷道:“这一回老夫人着实罚得太重,四郎从小到大,哪曾独自离过家?” 方安知道其中的原委,解释说:“到底是人命案子,四郎差点就受了牵连入大狱,老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狠下心肠把四郎放到宜州来,明着是自省,实则是为保他,其中的良苦用心,日后四郎自会明白。” 甄氏叹了口气,“往日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来了这儿,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我瞅着心疼。” 方安耐心安抚道:“初来乍到,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四郎在京城众星拱月,府里头又得长辈溺爱,狐朋狗友天天围着他转。 “现下来了江玉县,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失落也属常理。 “只要待京中的风头避过之后,老夫人自会把四郎唤回去。 “依我之见,既来之则安之,甄嬷嬷无需担心,想来在这边也呆不了多久的。” 听了他的宽抚,甄氏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屋里的萧煜确实受不了这种无趣的生活,京中的繁华与县城的落后,狐朋狗友的欢喜与一群乡绅老头的圆滑…… 巨大的落差令他无从适应。 说起来他也够倒霉的,那武安侯府的赵三郎行完冠礼后,约他们几个在醉香楼举办成人宴。 原是一帮贵族子弟庆祝闹着玩儿,结果途中有人起哄招妓。 萧煜虽然纨绔混账,却惧怕祖母萧老夫人,怕挨揍,便半道儿退出了。 哪晓得那帮狗东西闹出了人命案,导致他也受到牵连被京兆府拘去审问。 后来还是兄长出面把他保了出来。 祖母大发雷霆,不顾爹娘劝阻,非得把他赶回祖宅反省。 萧煜白挨了一顿冤枉,心中憋着满腹牢骚。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家里头早就安排通房晓事了。他成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开窍得晚,十八岁大小子还是个雏儿呢,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有胆量敢招妓? 萧煜被罚到这鬼地方来,心中很不服气,甚至置气地想着,祖母既然把他放出笼子,就甭想把他召唤回去。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开,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带来些许生机。 因着修建年久,主人又极少回来,大部分屋里都空置着,缺乏人气滋养,幽静得异常。 萧煜觉得这就是一座坟墓,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摇椅上,对桌上的饭食视而不见。 没有胃口。 今晚的月色出奇的皎洁,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摇椅上寂寥的年轻人微微探头观外头的月色。 皎皎皓月,清冷幽僻。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道月白倩影,萧煜喉结滚动,修长手指轻轻摩挲扶手,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都快到成人的年纪,有点冲动也是正常的。 一朵乌云不知何时把皓月遮挡,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各有人间滋味。 夜半时分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睡梦中的沈映蓉被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摸到身边坚实的胸膛,像奶猫似的往丈夫怀里拱了拱。 男人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熟悉的脂粉馨香,温暖的气息,是让人心安的存在。 翌日天空放晴,吴阅要上值,沈映蓉伺候他洗漱。 把他收拾妥当后,吴阅用好早食出门,要到傍晚才会下值归来。 昨儿周娘子说想让沈映蓉开导一下儿媳妇,她才去胡氏那边问安回来,就听青禾说刘月娥来了。 沈映蓉忙进了偏厅。 刘月娥比她小一岁,娇小玲珑,生得很是温婉,性子也胆怯。 二人相互行礼,各自落座。 青禾送上茶水。 沈映蓉温和道:“月娥的事,昨日周姨母同我说过了。” 刘月娥心情郁郁,咬牙道:“程渊欺人太甚。” 沈映蓉轻轻叹了口气,同情道:“你与他成婚三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提起这三年的过往,刘月娥不禁红了眼眶,捏着帕子咬唇不语。 沈映蓉正色道:“月娥可曾替自己想过后路?” 刘月娥的情绪有些小激动,“姐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哪还有什么退路?” 这话不中听。 沈映蓉端起茶盏道:“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你才只有十九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盼着程渊浪子回头,万一他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才回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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