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在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后来在拍卖会上,目睹了那群中原来的行商,被他用眼神吓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掏钱,乐得不行,到了晚上,在房里,不知不觉就把话说出口了。 谁知道他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两人相依在榻上,气氛温暖非常。 李穆粗糙的大手温柔地覆上她的小腹:“真有了?” 裴琳琅好笑地反问:“还能是假的不成?” “有了好。”李穆目光柔和:“要能是个女儿,就更好了。” 裴琳琅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寻常人不都希望头一胎就得男吗? 她是这般想的,便也这般问出了口。 李穆的手仍旧放在她未显怀的腹部,似是在感受那还小小的生命。 “男女都好,如果是像你一样的女儿,我会更喜欢。” 裴琳琅轻笑,很满意这个答案。“可这第一胎,我比较想要个男孩。” “为何?”李穆轻问。 “我从小就希望上头能有个哥哥,既能保护我,也能帮衬父亲。”裴琳琅叹道:“比起长姐如母,我更想要个长兄如父。” 其实她更多是暗恨自己没有生做男儿身。 若她是名男子,母亲也不会被小人所骗,着急给父亲留后,不顾身体没有恢复,强要了裴安。 即便给裴家产下了男丁,留了香火又如何,她自己却香消玉殒。 李穆听得一怔:“我并不知道这些,我以为,岳母是因为体弱……”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裴琳琅的神色有些安然,往他怀中拱了拱:“自然不会让外人知道。” 李穆有些心疼地拥着她,轻吻她的鬓角。“都依你,无论男女,只要是你给我生的,我都喜欢。” 【只要一个男人足够爱你,只要是你生的孩子,哪怕不是他的骨血,他都会捧在手心,更不用说孩子的性别了。滴——感受到宿主对象说这话时的百分百真诚,触发奖励:积分+50】 裴琳琅眨了眨眼,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 李穆此行对草原上各个异族部落的震慑不可谓不大。 他凯旋回来后不到半个月,最先被他打败,发誓要向其效忠的马临部落便带了几万斤的羊毛来交易。 交易的过程中,他们全程缄默,任由负责的文官待人称重,文官说是多少,他们只管点头应是。 等交易完成,他们甚至转身就走,一句也不提李穆答应过的粮食之事。 还是文官谨记着秦王殿下的吩咐,出声喊住他们,当着他们的面,将拉出来的粮食,跟先前一样,称过重量后,淡淡摆手:“三万斤的羊毛,换三千斤的粮食,你们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带走吧。” 那些人原先还没明白,再三确认这真的是给他们的粮食以后,喜出望外,一改原来奔丧似的表情,对着文官一通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运着粮食回家了。 其他部落听说了此事,才纷纷赶来交易,没过多久军中就收了足足几十万斤的羊毛。 李穆转头将这些羊毛,用一斤五文钱的价格卖给普通百姓,让他们拿回家去,加工成毛线或是成衣。 中原来的商人载着满满的货物回去了,百姓们自己也都穿上了羊毛衫,过了个暖冬。 可五万西北军还没有呢。 先前给守城的士兵穿的,不过是为了吸引商人们的目光。 李穆用一件六十文的价把百姓们做好的成衣收回来。 这价钱自然是比不上卖给行商的价,可西北百姓们却甘之如饴。 钱到底是小事。 西北军中的将士大多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在他们看来,就都是自家孩子。 往年异族人来犯,也多亏了孩子们浴血奋战,才保得他们平安。 既然这些衣服是要做给他们穿的,哪怕不付钱,百姓们都愿意做。 更何况,这玩意的技艺还是秦王殿下白白交给他们的呢! 瞧瞧大家今年的日子过得多好?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家家户户都吃饱穿暖,喜笑颜开。 …… 民生改善之后,军需也被及时更换,整个西北都散发着一股积极向上、朝气蓬勃的风气。 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西北军的战力日益增长; 李穆在西北的威信也就与日俱增。 相比之下,长安城的局势就一言难尽了。 建宁帝这一场风寒,足足养了两个月才见好。 他终于能够回到朝堂主事。 跟乌鸡眼似的斗了两个月的太子李勉与端王李泽这才偃旗息鼓,二人双双在建宁帝面前装回了一贯的兄友弟恭之象,粉饰太平。 至少表面上; 两兄弟背地里的陷害插刀只多不少; 等建宁帝意识到这一点时,是一个月后的川地地动,死伤惨重,他欲拨款赈灾,却发现国库空虚,他震惊地喊来户部尚书与裴承,询问缘由。 户部尚书苦着脸道:“陛下,户部如今,老臣是做不得主了。恳请陛下另行诘问。” 建宁帝一听就不高兴了:“你才是尚书,如今出了事,却要朕问旁人?” 户部尚书苦笑道:“老臣月前上书,恳请告老还乡,不知陛下可有见着?” 建宁帝先是不快,等意识到他说的是月前上书的时候,才顿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你什么意思?谁人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这一问,户部尚书直接老泪纵横,哭得跟个小孩一样:“陛下,老臣冤枉!” 原来太子跟端王争相揽权,谁都想趁监国之时,大量地安插自己的人手在显要的位置。 六部之中,管天下钱粮的户部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这户部尚书年纪大把,头发花白,心眼极多,又偏偏走的是独臣的路,深受建宁帝信任。不论两人如何拉拢,他都不曾回应,也不点头。 太子李勉最沉不住气,在下属的怂恿之下,动了安插其他人手在户部次要位置,架空尚书的念头。 他这一动手,李泽也有样学样,任凭苏家人如何阻拦都义无反顾。 两个人这一动作,户部自然大乱,每个人都说自己大有来头,将来会飞黄腾达,弄得好好的户部,直接分成了三股势力。 老尚书与其心腹是第三股。 可是这样一来,人心涣散,谁还肯用心办差? 再说走后门进来的人未必有才,但他肯定心眼极多,有的还缺乏远见。 没多久老尚书就发现有人偷拿好处,虚报税收。 可当时陛下称病,歇在苏贵妃处,谁也不得见。 他有心想要禀奏,也无门路啊! 为求自保,他只好上书辞官,既是为了今日陛下问罪时能洗脱自己,也是为了当时警告两位皇子: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除非圣上一病不起,否则他们都要好好想想,圣上病愈后,他们要如何解释,不过两月时间他这堂堂户部尚书就被迫辞官回乡这件事! 如今,好容易等到圣上回来执政,又主动问起缘由,户部尚书就像倒豆子一样,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建宁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等户部尚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完,他刀子一般的眼神刺向打从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裴承身上:“这些,裴卿知道吗?” 裴承面色不改:“臣知道。” 啪! 建宁帝一掌拍在书案上,愤怒若狂:“那你为何不与朕说!” 户部尚书的哭声戛然而止,默默躬下了身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裴承却依然背脊挺直,若无其事:“臣也进不去后宫,况且臣便是说了又如何,陛下会信吗?” 建宁帝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这么说在你看来,朕已经是年老又无能的昏君了?” 裴承一笑,风流不羁:“倒不是陛下昏聩,只是陛下,月前递上辞官奏书的不止有梁尚书,还有微臣。只是这两本奏书,不知现在何处?陛下看过了没有?” 建宁帝喘着粗气。 好半天,他才怒吼一声:“来人!让柳青河给朕滚过来!” 裴承垂眸,掩住一抹讥笑。 所谓天子心腹,也不过如此。 真正忠心过的臣子,都在他日复一日的猜忌中,被迫别有心肠,独善其身。 而他真正信重的所谓孤臣,信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谎言,背地里早早地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投了别家。 柳青河投的是谁? 自然是太子殿下。 建宁帝查清真相之后,愤怒若狂地将柳青河罢了官,全族流放,往后三代不得再参与科考。 太子李勉也被囚禁于东宫,太子一党安插进各部的人手被一一拔除,统统重惩。 就连太子外家王氏也损失惨重,被迫隐忍。 裴承也被罢免相位,但建宁帝不许他离开长安,而是派了人,将整个裴府看管起来,像是软禁一样。 建宁帝再如何因为嫡长子和自己心腹的联手背叛而震怒,导致长安城山雨欲来,都碍不着远在西北的李穆夫妻。 七月,裴琳琅顺利产下她和李穆的长子,取名李延。 孩子满月礼这天,她收到了父亲的家书,用词简略且平常,只说了自己与两个弟妹一切安好,和几句对外孙的祝愿。 裴琳琅读完信,有些忧心忡忡。 李穆便放下熟睡的儿子,走了过来,揽着她轻问:“怎么了?有人与岳父为难?” “那他们倒是不敢。”裴琳琅笃定地说,裴家到底是世家,即使眼下父亲不再是丞相了,又明显失了圣心,依旧不可小觑。“只是依父亲给我写的信来看,裴家内里,怕是出了些问题。” 她将书信展开,给李穆看。 与往日动辄四五页密密麻麻的字数比起来,这张纸只是勉强被写满了,而且一眼望去,用词满是克制与疏离。 “父亲给我送信,用的一贯是我们裴家自己的办法,本该最隐蔽可靠,所以父亲从前在信里与我几乎无话不谈,如今连对延儿的祝语都只有寥寥几句,可见,裴家内里,怕是有人已经投敌。通信都不安全了。”她叹道。 “既然岳父特意精简了来信,让你看出不妥,说明他心里也有了数。不必担心太多。”李穆伸手,抚开她紧皱的眉头。“柳青河落马,李勉被囚禁,朝堂上,苏家和李泽一家独大。可李泽这种小人,得势就会猖狂,且心胸狭隘,对于得罪过他的人,一定会赶尽杀绝。皇帝虽然多疑,可他到底只有两个儿子,真让他杀了谁,他是不忍心的。李勉不死,太子党就有一息尚存,迟早会反扑。” 裴琳琅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叫他……皇帝?” 其实她更想点出的,是另外那句——‘只有两个儿子’。 李穆神色如常:“卿卿,若你是我,你会与他父女情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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