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莲得意洋洋地朝她抖了抖药方,颇有些小人得志的神色:“喏,我家先生刚开的药方,这人能不能活,全靠这几剂吊命了。你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药钱,也一起出了吧!” 黑豆字认得不多,也没仔细看药方,还以为撑死了不过是三五钱银子的事情,呵呵笑道:“敢问小哥,总共多少钱?” 黄莲伸出五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黑豆心里咋舌,看个病果然不便宜,就这么搓几下喂口姜汤,开几副草药,就要五百个大钱!他纵然心疼钱,但念着好歹是救人积福的善事,就朝黄莲点了点头:“刚刚我妹子给了你一两银子,那还有得找……”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莲抢断,讥讽道:“什么还有得找,看清楚了,是五两银子,不是五百文,真是乡下人没见识,上头写得这么斗大的人参瞧见没有?这还是我们先生可怜你们,改的人参沫子,还特意折了些价钱,不然上哪儿买这么便宜的人参去?” 明明是你们医馆黑心宰客!黑豆梗着脖子要同他争辩,却听见李妍年不冷不热地开口:“说起来那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先生宅心仁厚了。不过谢归谢,价钱还是明说,不知这五两银子里头,诊费几何,人参什么品相,都是几年参条的沫子?是须多渣少,还是渣多须少?要价又要几何?还有这药方里的黄芪,是厚片,还是薄片?熏制过的,还是日晒的?又是作何价格?以及这枸杞……” 李妍年越说,黄莲脸色越白。他哪里记得这些东西各自是什么价钱,抓药算钱的事情铺子里是有专人管着,他只要伺候好先生,在边上搭把手做些杂活就好了。五两的价格也是他随口胡诌的,就是像让这几个土包子当众出出丑。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姑娘竟这样不好惹,语气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李妍年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医馆里等着的其他病人听清楚这边的动静了,不由得都朝黄莲身上看来,目露狐疑,大概是想不到声名远播的回春堂,竟然也会干起这样坐地起价黑心欺客的缺德事,不由得交头接耳,细声议论起来。 医馆掌柜的见着不好,连忙打着哈哈上来圆场:“诸位莫怪,这伙计不常在医馆里,价钱自然不熟悉,诸位要是对这药方有什么不明白的,随老夫到耳室,免得打扰到了其他人就诊看病。” 李妍年淡淡一笑:“这倒不必了,既然连你们自己伙计都说不清楚药材价格,却脱口能说出个整数来的,我们这些外行,换个地方问,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挨宰而已。五两就五两吧,人我就托在你们医馆了,药钱用完了你们赶他走就是。我们救得了他一回,那是缘分,说明他命里不该绝。至于后头他活不活,那就是他自己的造化,还有你们坐堂大夫的本事了。喏,四两拿好,还有一两我可是早就给了那个小哥的,这些叔叔婶婶可都能为我作证。” 掌柜的正叫苦不迭,还来不及拦,就听李妍年睁着圆眼,一副十分无辜隐忍的模样,朝那边等着的病人求证:“大叔大婶们,你们说是不是?” 大叔大婶们纷纷点头,一边又小声议论:“可怜见的,好心救个人,无端端被人当肥羊宰了五两银子。” “是啊,你看看这几个孩子,半大不小的,看着衣裳也不是什么富余人家的孩子。嘿,也真做得出来,伸手就是五两银子!” “要不咱们还是去南庄上看看吧,这回春堂,别是换了坐堂大夫了,手这么黑!” “没换没换,刚刚还见着杜大夫出来把那孩子给抱进去的……” “是杜大夫啊,那不应该啊……” 黄莲越听越觉着脸热,自己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坏了自己名声也就算了,连累到先生可不行。看着李妍年的嘴脸越发觉着可恨,一下子怒火攻心,就猛地朝李妍年冲了过来,揪着她的衣领打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众人都惊呆了,忘了言语。 李妍年只觉得脸上又热又麻的,竟被打得楞了,耳朵里只剩一阵嗡鸣声。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打过,还来不及觉着委屈,眼泪唰得一下就下来了。 毛豆哇地一声被吓哭,怕得脸都白了,却还是抡着小拳头不管不顾地朝黄莲撞了过来:“打死你,你打我姐姐,打死你个坏人!” 亲妹子在自己眼前被人这么欺负,黑豆耳畔嗡得一声,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着一股冲天怒气上涌,眼里唯剩一片血红,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拳头却似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只朝着那个面目模糊的身影一拳一拳地砸下。 噗,噗,噗…… 黑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拳头砸到肉上是这样的声音。 咚,咚,咚…… 打到肉少的地方,声音便有些发闷,而且自己也不太好受。 “别打了被打了,救命,救命啊……” “哥!哥,快停下……” “你们都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人给拉开啊!” “哥,我怕……哥,别打了……” 黄莲的求饶声,弟弟妹妹焦急的叫喊声,医馆掌柜的劝阻声,黑豆全都听不见了。 这一刻他仿佛一头出笼的困兽,瞪着血红的双眼,只想把眼前碍眼的东西都给砸扁了,撕碎了。 忽地,脖子上一阵剧痛。黑豆还想回头看看是谁在打自己,颈间又是一痛,手脚被抽了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软倒在地上。 出手的正是杜回春。 他实在想不到,只是想刁难一下这个伶牙利嘴到有些讨人厌的小姑娘,就能闹出这么一大出热闹。看着眼前几乎是一模一样怒目看着自己的两张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心虚,解释道:“他只是晕过去了,急火攻心,不拦下来,他自己也要出事。” 李妍年伸手探了探黑豆的鼻息,见还有气,脖子上也没明显伤痕,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回头摸摸毛豆的脑袋,拿袖子帮他擦干净了眼泪,回头环顾了一下,像是找人的样子。 杜回春这次态度软和了很多,大概是出于愧疚吧,连忙问道:“小姑娘你这是要找谁?” 李妍年本来不想理他,但人要犯贱自己非得撞上来,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回头冷冷瞧他一眼,李妍年嘴角露出个明显的讥讽笑容来:“不用你惺惺作态,走狗随主,他什么德行,你也就什么德行,外头人赞誉再多,是人是鬼是佛,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着,她终于从人堆里认出了之前那个掌柜的,连忙朝人招了招手:“他伤药要多少钱?” 掌柜的偷偷看一眼杜回春的脸色,见他朝自己点点头,才小声回道:“伤药倒不贵,这点皮外伤,汤药加棍棒药膏,一两银子也就足够了。” 李妍年不做声,从荷包里掏了半两碎银子出来:“我哥打了他,他也打了我。欺负个姑娘,你们医馆也真是有本事,药钱呢也别说我赖你们的,肯给你们一半都是我们仗义,回头跟这伙计说说,做人悠着点,碰上个横的他都不够死几回的!你们这回春堂,啧啧啧,百闻不如一见!” 围观的人堆中也是一阵不平的议论声,朝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的,看来不出一个下午,整个杜家庄都该知道他们回春堂伙计仗势欺人了。 可怜掌柜的都年过半百了,还是头一次被个跟自己孙女一般大的小姑娘架在火堆上烤,一辈子都没觉着这么丢人过。 杜回春这会儿也不好受,李妍年刚刚那一句“是人是鬼是佛,你自己心里清楚”犹如大冬天临头浇下的一桶冰水,将他这些年来费心穿上的伪装,全洗刷了个干净。 他是真的喜欢救治别人不求回报吗?其实并不是的。他身在杜家,吃穿本不愁,养家求财的确不是他坐堂的目的。他只不过是十分享受那种受人敬仰,双手能够掌握旁人生死,叫他欢喜便欢喜,叫他忧愁便忧愁的感觉。这和在杜家一句话决定底下人是升是降,是喜还是忧,完全不一样。 后者只是主,前者却是神! 而杜家庄的这些泥腿子,受他一点好处,便将他捧得跟活神仙似的。日子久了,连杜回春自己都信了这些鬼话,真把自己当一心悬壶济世的高德神医了。 可今天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句话就将他打回了原形。杜回春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
第三十一章 李妍年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昏迷不醒的黑豆身上,哪里有空注意杜回春。她轻皱眉头,看看黑豆,又看看还拴在门口的牛车,不禁有些头疼。人失去意识身子就特别重,她就算勉强把人拖到门外,也没那个力气把黑豆扛到车上去。 她只好又向周围的求助,这回倒用不着装了:“可有哪位大叔愿意帮着搭把手的?我哥这个样子,我和我弟也搬不动他。” 便有热心肠的可怜她们姐弟两个,跳出来说道:“这个不难,只是要把人扛到哪里去?小丫头,你家住哪儿?怎么以前没在庄上见过你们?” 李妍年无意在众人面前过多透露自己的信息:“那太谢谢您了,大叔,我们车就在外头呢,您帮忙把人扛过去就行。欸可真多亏了您,不然我们姐弟两个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叔您家住那条街上啊,回头我让我们家大人好好上门来谢谢您。大叔您人真好!” 这漂亮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从李妍年一张小嘴里不断吐出来,哄得那大叔眉开眼笑的,哪里还记得刚刚还问人家在哪儿的,一边和李妍年说着话,一边轻松扛起黑豆往门外去。 “就一件小事,有什么谢不谢的,乡邻乡亲的说这个就生分了。我呀也就是个前街上卖面条的,一问老吴就知道了。你要是有空啊,就来大叔那吃面条,大叔给你少一个钱。” 吴大叔爽朗笑着。李妍年抬头打量了下他,难怪力气这么大,原来也是做灶上的,光是那口大锅就得好几斤力气才抬得动。 “好的,吴大叔,我下次一定到你铺子上吃面条,你到时候一定记得算我便宜点啊!” 不止吴大叔,边上的人听见都乐了。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前头还说让家里人上门来谢呢,这会儿又叫人吃面条的时候算便宜点,可真不跟人生分。 “行,我那摊子别的没有,你来面条一准管饱。” 说话间,吴大叔已经帮着姐弟两个把黑豆放到了牛车上。他看看两姐弟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小丫头,你们两个能行吗?要不要我送送你们?” 李妍年眉眼弯弯地谢过他的好意,说道:“我会赶车的,亲戚家也离得不远,大叔你放心吧,今儿可真谢谢您啦。” 吴大叔被她谢得脸都要红了,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那行,你去吧,路上仔细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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