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珥凝着白衬衫上那些刺目的血迹,一说话,嗓音颤得厉害: “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听寒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头垂得很低: “几天前。” 姜珥:“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听寒:“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姜珥忍住眼里的咸涩,努力对他笑: “你看,我没有很难过啊。” “姜珥,你快哭了。”他静静望着她的眼睛。 “我没有哭呀。”她哽咽一声,泪珠滚下,嘴角却仍是翘着的,“你看,我一直都很开心。” “所以,你以后痛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 “……好。” 话落,傅听寒脸色一变,猛地伸手捂住口鼻。 不断有鲜血从他指间溢出,滴滴答答落到新换的衬衣上。 很快,那片纯白洇开大片猩红血迹。 他身体晃了晃,摔下轮椅。 没安装好的义肢瞬间脱落,滚离他的小腿。 姜珥:“傅听寒!” “不要看。” 地上,傅听寒用力闭了闭眼,艰难对姜珥道: “求你。” 姜珥硬生生止住上前的脚步。 她抹了把脸,胡乱点头: “好,我不看。” 她背过身,哭道: “我不看。” 傅听寒终于松开紧蹙的眉头,等血止住,熟练的将自己收拾妥当。 他驱动轮椅上前: “抱歉,一定吓到你了吧。” 姜珥转身,脸上两行未干的泪痕。 “傅听寒,我没有被你吓到。” 她道: “我只是,在心疼你。” 闻言,他沉默良久,蓦地说道: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珥吧。” 姜珥怔住。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傅听寒扬起苍白的唇: “我所认识的那个姜珥,大概……是不会为我心疼的。” 也不会陪他说话,不会陪他吃饭,不会陪他晒太阳。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用悲伤而眷恋的眼神看着他。 姜珥吸吸鼻子,没有选择隐瞒: “我确实是你认识的那个姜珥,只是,我们之间隔了时空与时差。” 傅听寒神色镇定,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平行时空?” “说起来挺复杂的,但和这个也差不多。” 姜珥道: “我死后重生到了高二,后面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衍生出了一个新的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交往,而且交到了一群很好的朋友,等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今年,我们是结婚的第二年。” “可以详细说一说吗?”他低声请求,“我很想知道,在那个时空的傅听寒,究竟过得有多幸福。” 姜珥便将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仔仔细细的说与他听。 他静静听完,久久不言。 “看来我曾经的所有遗憾,都被弥补了。” 说话时,他眉间一缕浅淡怅然: “这样也好,傅听寒和姜珥,终究是有了一个好结局。” 只是…… 难免会有些羡慕那个人。 傅听寒凝着自己瘦极的手。 那个人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陪她一起度过。 他的生命却已走到尽头。 一切都无可挽回。 …… 傅听寒的病情正在急速加重。 他再也无法去院子里和姜珥一起晒太阳了。 “我们还是回医院吧。”常磊咬牙道。 “不去。” 傅听寒躺在床上,握拳抵在唇间低咳,罕见的与他开玩笑: “我不想死在医院那张冷冰冰的床上,那就太惨了。” “没见过比你更犟的人。”常磊恨声道。 “算了。”他太太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折腾他了,去医院……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常磊红了眼:“不去怎么知道?” “她说的对。”傅听寒道。 “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对?”常磊气道,“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你其实整天都盼着自己去死,好去地底下找你那姜珥是吧?” 傅听寒坦然道:“你说的也对。” 常磊更气了,抬脚就走: “好,那你赶紧去死!最好今天就死!我绝对不会再来看你!” 他太太对傅听寒尴尬的笑笑,急忙追上去。 “干嘛要故意气走他。”床边,姜珥小声嘀咕,“他对你这么好。” “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傅听寒道,“我不想再麻烦他们。” 姜珥:“你——” “不过有句话他说错了。” 傅听寒打断她的声音,笑意温柔: “从前我确实想要早一点死,可自从你来了,我整天想的,是怎么才能活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姜珥勉强笑笑:“你当然可以活得很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都不是问题,只要,只要你扛过这一次……” “我抗不过去的。” 傅听寒道,“我只能活到三十二岁。” 没有往后的十年与二十年了。 姜珥熄了声。 许久,她生硬的转移话题,指着床头道: “你看,常磊还给你买了花呢,真漂亮。” 傅听寒随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是我让他买的。” “这是什么花?”她问。 “是桔梗。”傅听寒费力取下一支,指尖转转花梗,蓦地抬眼向她望来: “你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姜珥摇头:“不清楚。” 她问:“是什么?” 傅听寒低眉嗅花,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得知了傅听寒的情况,开始有人上门来探望他。 都是熟面孔。 “我是你高二时的班长,何陶,你还记得我吗?” 已成为知名律师的何陶放下手里的果篮,难得有些局促道: “我来看看你。” 姜珥在他身后看来看去:“程芷怎么没跟他一起来?” 傅听寒便问他:“程芷来了吗?” 何陶愣了一下才回道: “我和她毕业后就没见过了,我也不清楚她会不会来,你找她有事吗?” 傅听寒摇头:“没事。” “嗐,果然没有我不行。”姜珥道,“胖胖,这次能不能追到橙子,就要靠你自己了。” 傅听寒下意识转述。 何陶瞳孔震了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傅听寒:“……姜珥说的。” 何陶想了一下才想起他口中的姜珥是哪号人物,瞳孔震得更加厉害。 “可她,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傅听寒叹气:“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她真的在这里。” 何陶恍恍惚惚的走了。 临出门时,他不小心撞上来探视的文惜年,连道歉也忘了。 文惜年皱皱眉,没计较这件事,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走进那扇门。 “听寒哥。” 他叫了床上的人一声。 昏昏欲睡的傅听寒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他上前坐下,“我才知道这件事,没有早点过来,对不起。” “你早点知道也没什么用。”傅听寒道。 文惜年缄默良久,道: “听寒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当年我爸的事不能怪你,是我太自私,一直用这件事绑着你,让你为我和姐姐付出了那么多……” 傅听寒并没有什么触动,淡声道: “已经做了的事,我从来不会去后悔,更不会一直抓着不放。” 文惜年语气低下去:“我知道了。” 他起身离开。 将要走出房门时,傅听寒倏地又道: “惜年,我很高兴,你现在已经是个很出色的大人了。” 文惜年脊背猛地僵了僵。 半晌,他红着眼回头: “哥,我走了。” “嗯,走吧。” 文惜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姜珥感慨:“小年没长歪,真不容易。” “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傅听寒想起什么,失笑: “以前为了让我不要再管他和他姐姐,他一直故意对我使脸色,想要我受不了,离开他们。” 笨是笨了点,但心不坏。 姜珥道:“其实他性格挺像你的,都拧巴得不行。” 傅听寒没否认,微微笑道: “或许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傅听寒昏睡的时间一点点加长。 睡得并不踏实,他常常被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痛醒,枕畔血迹斑斑,仿若红梅初绽。 止疼药对他而言已起不到丝毫作用。 姜珥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生机一点点流逝。 最终,消失殆尽。 他死的那一天,是立夏。 万物繁茂,一切欣欣向荣。 他却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 真是…… 不甘心。 傅听寒呕出一口滚烫的血,眼里满是遗憾。 “我……我没办法,”他对姜珥道,“陪你一起等、等院子里……的桃子成熟了。” 姜珥噙着泪对他笑: “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吃桃子。” 他也笑了: “临死之前……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上天对我的垂怜。” 姜珥猛地别过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哭什么,”他还是笑,眉间一片向往之色,“我要、要去找我的珥珥了……这不好吗?” 姜珥胸膛急促起伏几下,死死咬着唇,用力点头。 “他怎么样?!” 声称不会再来看他的常磊冲进卧室,额头上全是汗。 看见床上没了动静的男人,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颤声问守在一边的家庭医生: “他,还在吗?” 家庭医生叹息着道:“有什么要说的话,尽快说吧。” 常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用胳膊狠狠抹了把脸,冲到傅听寒床前,恶声威胁道: “你要是敢死,我绝对不会把你葬在姜珥的墓旁边的。” 傅听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眼皮: “我……知道,你、你不会这样做的。” “我当然会!”他仍旧恶狠狠的,“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我就是个坏人。” 傅听寒微微摇头,开始交代后事: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遗产,你与姜珥的爸爸……平分,遗嘱在、在床头的抽屉里。” “谁要你的遗产!”常磊咬牙,“我现在可比你有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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